京都的研讨会，林溪最终还是婉拒了。她给陆辰发了一封措辞谨慎的邮件，解释了自己需要将所有时间和精力投入到关键的实验验证中，无法分心。陆辰的回复很快，只有两个字：“理解。”
没有多余的询问，没有流露丝毫失望。这种绝对的尊重和支持，反而让林溪更加坚定了自己的选择。她关闭了邮箱，如同一个即将踏上未知航程的探险者，主动切断了与岸上的大部分联系，将全部身心沉入到那片名为“实验验证”的深海中。
接下来的几个月，是林溪在caltech度过的最为艰苦，也最为纯粹的时光。她的生活简化到了极致：公寓、实验室、偶尔去图书馆查阅最相关的文献。她几乎放弃了所有社交，连与陈明等实验室同事的交流，也仅限于必要的技术讨论。她将自己变成了一个高效运转的科研机器，日复一日地设计实验方案，调试复杂精密的仪器，处理海量而嘈杂的原始数据。
这个过程充满了挫败。仪器会毫无征兆地失灵，精心设计的实验流程会因为一个微小的污染而前功尽弃，期待中的信号往往淹没在巨大的背景噪声中，需要极其耐心和巧妙的方法才能将其一点点提取出来。无数个深夜，她独自面对着屏幕上令人沮丧的结果，疲惫和自我怀疑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次次试图将她淹没。
在她感到最艰难的时候，她会打开陆辰送的那本旧笔记本。泛黄的纸页上，那些记录失败、困惑和挣扎的字迹，仿佛具有某种穿越时空的魔力，无声地告诉她，她此刻经历的这一切，那个如今站在学术顶端的男人也曾经历过。他笔记里那些在绝境中依然不肯放弃的、近乎固执的思考，成了她最好的精神燃料。
她也会偶尔和陆辰进行极其简短的通话或信息往来。内容不再涉及具体的研究细节，更多的是状态确认。
“还在进行中，遇到些障碍，但方向应该没错。”她会这样汇报。
“正常。保持耐心。”他总是这样回复，语气平稳，像磐石。
有时，他会发来一张北京秋意渐浓的照片，一片金黄的银杏叶，或是窗外湛蓝高远的天空，没有任何文字。林溪知道，这是他独特的关心方式，在提醒她外面世界的存在，让她不要彻底迷失在数据的迷宫里。
随着时间推移，失败的积累逐渐转化为经验的沉淀。林溪对实验系统的理解越来越深，对数据处理的技巧也越来越纯熟。她开始能够更精准地预判问题，更有效地排除干扰。终于，在一个看似寻常的下午，当她按照一个反复优化后的新流程处理完一组数据，并将结果可视化后，屏幕上出现了一条清晰、稳健、与她理论预测高度吻合的信号曲线！
不同于之前任何一次模棱两可的迹象，这一次的信号，信噪比极高，重复性极好，在不同的实验条件下都表现出惊人的一致性。
林溪怔怔地看着那条曲线，心脏在短暂的停滞之后，开始疯狂地跳动，血液冲上头顶，带来一阵强烈的眩晕和耳鸣。她反复确认着数据，检查着流程记录，一遍，两遍，三遍……
是真的。
她找到了！
那个决定性的、坚实的实验证据！
巨大的喜悦和成就感如同火山喷发，瞬间冲垮了她数月来筑起的、用于对抗疲惫和压力的堤坝。她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想大声呼喊，想立刻把这个消息告诉全世界，却发现自己喉咙哽咽，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滚烫的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滑落。
她独自一人在实验室里，又哭又笑，像个孩子。所有的艰辛，所有的等待，在这一刻，都拥有了无与伦比的价值。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还不是庆祝的时候。她需要立刻进行更系统的重复验证，需要撰写详细的研究报告，需要准备向 [教授姓名] 和整个课题组汇报。
在投入新一轮紧张工作之前，她做的第一件事，是拿起手机，点开了与陆辰的对话框。她需要第一时间，与他分享这份巨大的喜悦。
她没有选择视频，也没有打电话，只是颤抖着手指，打出了一行字：
“证据找到了。很坚实。”
发送出去后，她握着手机，靠在冰凉的实验台边，等待着。这一次，她没有等待太久。
几乎是在信息显示“已读”的瞬间，他的视频通话请求就弹了出来。
林溪立刻接起。屏幕那端，陆辰似乎是在家中书房，穿着深色的家居服，背景是温暖的灯光。他的脸上带着一丝难得的、清晰的急切。
“确定了？”他没有任何寒暄，直接问道，目光紧紧锁住屏幕这边的她。
“确定了！”林溪用力点头，泪水再次涌了上来，但这次是纯粹的喜悦，“重复了三次，不同条件下，信号都非常清晰稳定！和理论预测吻合度超过百分之九十五！”
她激动地语无伦次，恨不得立刻把所有的数据和图表都塞到摄像头前面。
屏幕里，陆辰看着她激动得泛红的脸颊和闪烁的泪光，紧绷的下颌线条缓缓放松，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勾勒出一个极其舒展、带着巨大欣慰和骄傲的笑容。那笑容如此明亮，几乎驱散了他眉宇间常有的沉郁。
“太好了。”他开口，声音低沉，却蕴含着不容错辨的激动，“林溪，干得漂亮！”
他没有说“恭喜”，没有说“意料之中”，而是这句最直接、最有力的肯定。这比任何赞美都更让林溪感到满足。
“我就知道你可以。”他看着她，眼神深邃如海，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感——有为人师者的欣慰，有作为同行者的赞赏，更有作为恋人的、深沉的爱意与骄傲，“这一步踏出去，海阔天空。”
“后面还有很多工作要做……”林溪吸了吸鼻子，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嗯，但最难的关卡已经过了。”他的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沉稳，“接下来，稳扎稳打，把故事讲圆满。”
他们又简短地交流了几句，林溪描述了接下来的计划，陆辰给出了几条关于数据呈现和报告逻辑的建议。结束通话前，他看着她说：“我下周末，会去圣迭戈参加一个会议。”
圣迭戈，距离帕萨迪纳只有不到两百公里。
林溪的心猛地一跳，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会议结束后，我可以顺路去帕萨迪纳停留一天。”他看着她，语气平静，眼神却带着清晰的询问和期待。
一股巨大的暖流裹挟着强烈的思念，瞬间席卷了林溪。她看着他屏幕那端沉静的面容，用力点了点头，声音有些发紧：
“好。我等你。”
深耕数月，她终于等来了破土而出的希望。
而此刻，她更期待着，不久之后，那场跨越了漫长分离的、真实可触的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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