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短暂的拥抱，像一道闸门，释放了积压的情感，却也微妙地改变了公寓里的气氛。林溪很快从情绪的波动中恢复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擦了擦眼角，退开一步。陆辰也恢复了平日的沉静，只是看向她的眼神里，那份深邃的温柔尚未完全褪去。
“饿了吗？”他看了眼窗外依旧明亮的天空，语气自然地转移了话题，“附近有什么推荐的餐馆？”
林溪带他去了一家她偶尔会光顾的、家庭经营式的意大利小馆。店面不大，灯光昏黄，墙壁上挂着泛黄的旧照片，空气中弥漫着番茄、罗勒和烤面包的浓郁香气。他们选了一个靠里的卡座。
点完餐后，短暂的沉默再次降临。与之前在公寓里那种带着试探的凝滞不同，这次的沉默里，多了一丝共享过真实情绪后的松弛，却也潜藏着更深的、关于未来的暗流。
“接下来，有什么具体的计划？”陆辰拿起餐前面包，掰开一小块，状似随意地问道。他问的是她《Science》论文的后续，以及更长远的方向。
林溪深吸一口气，知道无法再回避这个话题。“论文撰写和修改会是接下来几个月的重心。李教授 很重视，会亲自盯着。另外……”她顿了顿，抬眼看向他，“有几所东岸的学校，还有欧洲的几个研究所，之前发过邀请，希望我能去访问交流，甚至……谈到了教职的可能性。”
她说得很平静，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但目光紧紧锁着他的反应。
陆辰涂抹黄油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他将面包送入口中，细嚼慢咽，然后才抬眼看向她，眼神平静无波：“都是很好的平台。具体是哪些地方？”
林溪报了几个名字，都是领域内声名显赫的学府和研究机构。
他点了点头，语气是纯粹的学术探讨：“[学校A] 的理论积淀深厚，[研究所b] 的实验设备是世界顶尖，[学校c] 则更注重交叉学科，氛围可能更活跃。各有优势。”
他的分析冷静而客观，听不出任何个人情绪，仿佛只是在为她做职业规划参考。
“你呢？”林溪忍不住反问，声音比刚才低了一些，“你……有什么打算？”
陆辰端起水杯，喝了一口，目光落在杯中晃动的水面上。“国内的项目正在关键阶段，团队也刚刚稳定。有几个重要的国际合作刚刚启动，暂时……走不开。”
他没有明说“不会离开”，但意思已经很清楚。他的根基，他的责任，他的未竟事业，都牢牢系于那片土地。
两人之间再次陷入沉默。餐馆里轻柔的意大利民谣，周围食客的谈笑声，都成了遥远的背景音。他们都能听到彼此心中那无声的、却汹涌澎湃的激流在奔涌，冲撞。
这是他们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近乎残酷地，将那个一直回避的问题，摊开在了桌面上。
两条原本交汇的轨迹，在经历了短暂的并行后，似乎正面临着不可避免的分岔。一条指向国际学术圈的广阔天地，充满了无限可能和更高峰顶的诱惑；另一条则扎根于已然枝繁叶茂的故土，承载着深厚的责任与无法轻易割舍的羁绊。
服务生送上了主食，热气腾腾的意大利面和烤得恰到好处的鲈鱼，暂时打断了这沉重的氛围。
“先吃饭吧。”陆辰拿起叉子，语气恢复了平常，“这些事情，不急在一时。”
林溪点了点头，拿起餐具，却感觉食欲寡淡。美味的食物吃在嘴里，似乎也失去了滋味。
晚餐在一种刻意维持的、表面平静的氛围中结束。回到公寓时，夜幕已然低垂。帕萨迪纳的夜晚凉爽而安静，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汽车声。
公寓里依旧只有一盏台灯亮着，光线昏黄。空间狭小，两人之间的距离似乎也被压缩得极近，近到能清晰地感受到彼此呼吸的节奏，以及那份悬而未决的沉重。
“我订了明天下午回国的机票。”陆辰站在客厅中央，看着她说。
这么快。林溪心里咯噔一下，一股强烈的失落和不舍涌了上来。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他朝她走近一步，目光在她脸上流连，深邃难辨。“林溪，”他低声唤她，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无论你最终选择哪条路，记住，那必须是基于你对科学最纯粹的追求，和你内心最真实的渴望。”
他的话语郑重而深沉，带着一种超越个人情感的、近乎庄严的嘱托。
“不要因为任何人，任何事，包括我，而影响你的判断。你的才华，你的未来，值得拥有最广阔的舞台。”
林溪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片深沉如夜海的情感，里面有理解，有不舍，有骄傲，更有一种近乎决绝的、希望她飞翔的祝愿。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模糊了她的视线。
他伸出手，轻轻捧住她的脸，拇指指腹温柔地拭去她滑落的泪珠。他的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动作却无比珍重。
“我会在北京，”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坚定，“等着看你，飞得更高，更远。”
说完，他低下头，将一个温柔而绵长的吻，印在了她的唇上。这个吻，不同于以往的任何一个。它没有波士顿的确认，没有苏黎世的庆贺，也没有刚才重逢时的抚慰。它带着离别的预演，带着放手的不舍，更带着一种深沉的、将彼此的未来交付给时间和各自选择的复杂情感，沉重得让林溪的心微微发疼。
第二天，林溪送陆辰去机场。一路上，两人都很沉默。到达航站楼，办理登机手续，直到他即将通过安检。
“就送到这里吧。”他停下脚步，转身面对她。
“嗯。”林溪点头，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仿佛要将此刻的她刻进心里，然后，什么也没说，只是抬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动作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亲昵和……告别。
然后，他毅然转身，走向安检通道，没有再回头。
林溪站在原地，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通道尽头，感觉心里某个地方，随着他的离开，仿佛也空了一块。太平洋彼岸的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幕墙照进来，明亮得刺眼，却无法驱散她心底那片无声激流涌动带来的、冰冷的预感。
她知道，他这次离开，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
他们之间，那艘名为“未来”的航船，已经驶入了布满浓雾和暗礁的海域。
而她，必须独自掌舵，做出那个将影响她一生的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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