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部丘陵的制高点上,陷入了一种奇特的安静。
林建业没有离开。他就坐在那块岩石上,默默地看着高平。
这个帝国最顶尖的“炮兵天才”,此刻已经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他不再是“保镖”,也不是“士兵”。他变回了那个“痴人”。
他手中的铅笔,在林建业父亲那本《构想》手稿的空白处飞舞。他时而停下,抓起望远镜,对着一公里外的靶子凝视片刻,仿佛在计算风速对某个“虚构弹道”的影响;时而又抓起自己的“射界图”笔记本,进行疯狂的对比演算。
他那张被风霜雕刻得毫无表情的脸,此刻因为高速的思维运转,竟然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林建业安静地看着。
他知道祝云山的“痴”,源于“蒸汽”带来的“仇恨”。
那么高平呢?
这个沉默寡言、仿佛天生就是“杀手”的男人,他的“痴”,又源于何处?
林建业的目光,落在了高平那双握笔的手上。
那是一双不该属于“炮手”的手。
它修长、稳定,骨节分明,更像是一位外科医生,或是一位精密仪器工程师。
这双手,与何山那双布满老茧和油污的、属于“机械师”的手,截然不同。
林建业忽然想起了楚天雄上将当初“安排”高平给他时的评价:
“……他叫高平。帝国炮兵学院,有史以来最‘离经叛道’的天才。别看他只是个上士,整个炮兵学院的‘弹道学’教授,加起来都算不过他。但他……不合群。那些‘要塞’的信徒们,都当他是‘怪物’。你用他,要小心,他是一把没有‘感情’的刀。”
没有“感情”吗?
林建业看着那个正为了一组公式而锁眉的男人。
不。
他不是没有“感情”。他是把所有的“感情”,都倾注在了“弹道”这一门纯粹的“艺术”上。
高平的“痴”,源于一种更深的“孤独”。
……
高平的思绪,短暂地从公式中抽离。他需要一个参数,一个关于“炮管自重”的参数,而林建业父亲的《构想》里没有。
他抬起头,却发现林建业正静静地看着他。
“头儿。”他惜字如金。
“我只是在想,”林建业没有回避他的目光,“楚上将是怎么‘发掘’你的。”
高平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仿佛被拉回了某个不愿触及的回忆。
他放下了铅笔。
“我是高家人。”他淡淡地说。
林建业点点头。“高家”,帝国三大“炮兵世家”之一。凯勒教授“永固防线”理论的忠实拥护者。高家的子弟,从出生起,就被教育如何操纵那些口径骇人、重达百吨的“要塞巨炮”。
他们的信仰,是“饱和覆盖”与“绝对摧毁”。
“我父亲,”高平的语气毫无波澜,“是帝国西部防线,‘雷神之锤’要塞的首席炮术长。”
“他希望我继承他的位置。他希望我能计算出,如何让一轮齐射,覆盖五平方公里的土地。”
“而我……”高平摸了摸身边那把老旧的狙击步枪。
“……我只对‘一发子弹,一个目标’感兴趣。”
林建业瞬间明白了。
高平,是“炮兵世家”里的“异端”。
在一个崇拜“巨炮”和“覆盖”的家族里,他却痴迷于“狙击”和“精准”。
“我十三岁,”高平继续说,仿佛在叙述别人的故事,“我父亲带我去靶场,让我计算‘雷神之锤’的弹道。我却用他的计算尺,算出了一只两公里外飞鸟的‘提前量’。”
“我用一把信号枪,打中了它。”
“那一天,我父亲……折断了我的计算尺。”
“他说,我是高家的‘耻辱’。是‘沉迷于小道’的‘懦夫’。真正的炮兵,是‘战争之神’,是‘摧毁’;而我,只是一个‘躲在暗处的杀手’。”
林建业的心,微微一沉。
他想起了博格大公对他的“忠告”。
“肮脏、丑陋、平民的武器。”
“拉低帝国的格调。”
原来,在这个帝国,“异端”的罪名,无处不在。
祝云山的“内燃机”,是“技术异端”。
林建业的“装甲集群”,是“战术异端”。
而高平的“精准狙击”,则是“炮术异端”。
他们三个人,都是被“主流”所抛弃、所鄙视的“垃圾”。
“后来呢?”林建业问。
“我被家族送进了炮兵学院。他们想把我‘纠正’过来。”高平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嘲讽,“我用了两年,修完了所有的‘要塞炮’课程,拿到了‘首席’。”
“然后,我用剩下的两年,专攻‘狙击战术’。”
“毕业演习时,”高平说,“我的任务,是操纵‘模拟要塞’,对抗‘渗透部队’。”
“我做了什么?”
“我放弃了‘要塞炮’。我带着我的步枪,在演习开始前,一个人,端掉了对方的‘渗透部队’指挥部。”
“我赢了演习。但我输了‘评分’。”
“我的教官,凯勒教授的得意门生,给了我‘不合格’的评定。理由是:‘放弃本职,沉迷蛮力’。”
林建业的拳头,握紧了。
“我被‘发配’到了北境,去看管一座弹药库。我以为,我这辈子,就会和那堆生锈的炮弹一起过活。”
“直到,楚天雄上将来了。”
高平的眼中,闪过一丝唯一的光芒。
“他来视察。他没有去指挥部,没有去看‘要塞’。他走到了我的岗哨上。”
“他问我,在干什么。”
“我说,我在‘打靶’。”
“他拿过我的望远镜,看向我两公里外的‘靶子’——那是一根插在雪地里的、晃动的树枝。”
“风很大。”高平说。
“楚上将只看了一眼,就问我:‘风速八米,二级扰流。你打第几片叶子?’”
高平沉默了。
“我告诉他,‘第三片叶子,左下边缘’。”
“然后呢?”
“我开枪了。命中了。”
“楚上将没有夸我。”高平说,“他只是把望远镜还给我,说了一句:‘收拾东西,跟我走。帝国不需要一个‘看仓库’的神枪手,但我的‘警卫队’……缺一个能在我开会时,端掉对面‘狙击手’的‘炮手’。’”
林建业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终于明白了。高平的“忠诚”,不是给“帝国”的,也不是给“陆军”的。
是给“楚天雄”的。
是给那个唯一看懂了他“精准之美”的独臂老将的。
“所以,楚上将让你来‘保护’我。”林建业说。
“是。”高平重新拿起了铅笔,“这是‘命令’。”
“但现在,”林建业指了指那本《构想》,“这不再是‘命令’了。”
高平的目光,落在了那张被他画了“x”的公式上。
“你父亲,”高平淡淡地说,“他不懂‘弹道’。但他……懂‘火炮’的‘未来’。”
“他想做的,‘移动射击’……比我那个‘两公里外的树枝’,要难一万倍。”
高平的眼中,没有了“孤独”,只有一种“棋逢对手”的、近乎“饥渴”的战意。
“我讨厌‘不可能’这三个字。”
他不再理会林建业。他低下头,完全沉浸在了对那门“未来火炮”的推演之中。
过了一个小时,当太阳快要落山时,高平才停下了笔。
他撕下了那张写满了新公式和草图的纸,递给林建业。
纸上,是一门全新的、比林威远元帅的设计更短、更粗、底座更稳的“车载火炮”草图。
“这个,”高平指着图纸,用他那特有的、不容置疑的简洁语气,说出了他“入伙”的誓言:
“可以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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