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皇宫，偏殿的休息室。
空气中弥漫着上等雪茄和咖啡的香气。刚结束的御前会议气氛颇为轻松，农业大臣罗伯特爵士正红光满面地向周围的同僚们展示着手中的一叠照片。
看这个！看这个悬挂！爵士指着照片上一辆正在翻越土坡的黄色机器，激动得唾沫横飞，这是真正的工业奇迹！我在南方的甘蔗田里亲自试过，它能拉着五吨重的甘蔗在烂泥地里跑出四十公里的时速！简直就是一头不知疲倦的钢铁公牛！
周围的大臣们纷纷点头称赞，有人甚至询问哪里可以买到。
博格大公独自坐在角落的沙发上，手里端着一杯没有加糖的黑咖啡。他的目光冷冷地扫过那群兴奋的文官，最后落在罗伯特爵士手中的照片上。
那刺眼的工程黄，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
博格殿下！罗伯特爵士发现了角落里的博格，立刻热情地凑了过来，您真该去看看！那个林建业虽然在军事上有些离经叛道，但在民用机械设计上，简直是个天才！这款‘皇家一号’，如果不列装给垦殖团，简直是暴殄天物！
博格放下咖啡杯，伸出手。
给我看看。
爵士连忙递上一张照片。
那是一张特写。照片上，一辆“皇家一号”正昂首挺胸地跨过一道深沟。它那宽大的履带深深陷入泥土，巨大的推土铲高高扬起，露出了底盘下复杂的机械结构。
博格眯起了眼睛。
他虽然是个傲慢的贵族，但他也是帝国海军元帅，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老兵。他对机械和武器的直觉，远比这些文官要敏锐得多。
爵士。博格指着照片上的负重轮，这个轮子，为什么要用交错式排列？
为了分散压强啊！爵士解释道，林厂长说了，这样能增加接地面积，防止陷车。
那这个呢？博格的手指移向车尾，这个巨大的散热格栅，还有这两个粗大的排气管。一台耕地的拖拉机，需要这么大的散热量吗？
这个……爵士愣了一下，林厂长说，这是为了适应南方的高温环境。这叫……热带适应性设计。
热带适应性。
博格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还有这个接口。博格指着推土铲后方的一个隐蔽的液压法兰盘，这东西是干什么用的？推土铲不是手动的吗？
那是……预留的升级接口。爵士有些答不上来了，说是以后可以挂载……自动收割机？
自动收割机。
博格把照片扔回桌子上。
好一个自动收割机。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军服的下摆，脸上挂着一丝令人玩味的微笑。
确实是个好东西，爵士。博格淡淡地说道，林少将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说完，他大步走出了休息室。
罗伯特爵士还在后面喊道：殿下！您要是感兴趣，我可以帮您订两辆！
博格没有回头。
他的脸色在走出大门的一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
半小时后，海军元帅府。
萨镇东和费舍尔上校已经等候多时。他们看到博格大公一脸寒霜地走进来，都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
殿下。两人齐声敬礼。
博格没有理会他们，径直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繁忙的帝都街道。
费舍尔。博格开口道，声音低沉，库默斯多夫最近的出货量是多少？
报告殿下。费舍尔翻开手中的文件夹，根据铁路运输记录，上个月他们发出了三百辆‘皇家一号’重型牵引车。主要流向是南方军区的农场和西部矿业公司。
三百辆。博格转过身，一辆车重十六吨。那就是四千八百吨钢材。
他盯着费舍尔的眼睛。
告诉我，在我和萨镇东的双重封锁下，他们从哪变出来的这五千吨钢？
费舍尔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据调查，他们……他们挖空了周边的三个废弃煤矿。把那里的旧设备都熔了。而且，他们还建立了一个庞大的黑市网络，用成品车去换原材料。
换？博格冷笑，用什么换？
用……用拖拉机。费舍尔小声说。
这不是拖拉机！
博格突然爆发了。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文件乱飞。
你们这群蠢货！睁开你们的眼睛看看！
博格从怀里掏出那张顺手牵羊带回来的照片，狠狠地摔在萨镇东脸上。
交错式负重轮！扭杆悬挂！五百马力风冷柴油机！还有那个该死的预留液压接口！
博格指着照片咆哮道。
谁家种地需要五百马力？谁家耕田需要能跑四十公里的悬挂？
那个液压接口，根本不是挂收割机的！那是给炮塔回转机构供能的！
只要拆掉那个可笑的推土铲，再在那层铁皮盖子上开个洞，把炮塔往上一座。
这就是一辆坦克！
萨镇东和费舍尔面面相觑，脸色惨白。
他们只关注了物资的流动，却忽略了产品的本质。
藏兵于民。博格咬牙切齿地吐出这四个字，林建业这个小狐狸，他在用卖菜的钱，养他的军队。他在用农业部的补贴，建他的兵工厂。
一旦战争爆发，他只需要发一道召集令。那散落在帝国各地的几千辆‘拖拉机’，就会在四十八小时内变成一支装甲师！
这……这太可怕了。费舍尔颤抖着说，这是欺君之罪啊！我们要不要立刻向陛下举报？
举报？博格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举报什么？举报他造的拖拉机质量太好？举报他为帝国农业做出了巨大贡献？
罗伯特那个老糊涂现在把他当成宝贝。如果我现在去告状，不仅告不倒他，反而会被陛下认为是在嫉贤妒能，是在打压革新派。
那……那怎么办？难道就看着他这么壮大下去？
博格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走到地图前，目光落在了北方的边境线上。
那里，他的“奥丁”计划正在紧锣密鼓地筹备。那门代号为“雷神”的超级列车炮，已经运抵了前线。
林建业既然说那是好车。博格的眼中闪过一丝阴狠的光芒，既然他说那是为了支援国家建设。
那我们就给他一个支援的机会。
萨镇东。博格下令。
在。
我不去封他的厂，也不去扣他的车。
我要你以军务部的名义，起草一份《战时特别征用令》。
理由很简单：北方战事吃紧，前线道路泥泞，急需大量高性能的越野运输车辆。
征用库默斯多夫生产的所有‘皇家一号’库存。
并且，勒令他们在一个月内，再生产五百辆，无偿捐献给前线部队，作为……作为对‘奥丁’计划的后勤支援。
萨镇东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博格的意图。
这是一招绝户计。
第一，征用库存，直接切断了林建业的现金流。没有车卖，就没有钱回笼。
第二，无偿捐献，这是用“爱国”的大义来压死他。如果不捐，就是不爱国，就是抗命。
第三，也是最毒辣的一点。
殿下。萨镇东小心翼翼地问道，如果把这些车征用到前线……万一它们真的很好用怎么办？那不是帮了林建业打广告吗？
好用？博格冷笑一声。
到了前线，怎么用，就是我说了算。
我会把它们派去填战壕，去趟雷区，去当诱饵。
我要让这些所谓的‘皇家一号’，在真正的战场上变成一堆废铁。
我要让所有人都看到，林建业造出来的东西，除了耕地，一无是处。
而且……
博格的手指在地图上的9号矿区重重一点。
如果那里真的有夜莺的部队。那就让林建业的这些破车去打头阵。
借刀杀人。
听懂了吗？
听懂了！萨镇东立正敬礼，眼神中充满了敬佩。这才是老辣的政治家。既然杀不死你，那就榨干你，然后捧杀你。
去办吧。博格挥了挥手。
对了，给林建业带句话。
就说，我很期待他的‘拖拉机’在战场上的表现。希望不要像他在演习里那样，只会在泥坑里打滚。
是。
萨镇东和费舍尔退了出去。
书房里只剩下博格一人。
他重新拿起那张照片，看着那辆被涂成黄色的战车。
伪装。
博格轻蔑地笑了。
林建业，你以为披上一层羊皮，我就认不出你是狼了吗？
你想玩，我就陪你玩。
不过这一次，游戏的规则，由我来定。
……
库默斯多夫。
当这份盖着军务部大印的《特别征用令》送到林建业面前时，外面的天正好阴了下来。
何山看着那上面的条款，气得把扳手砸在了墙上。
无偿捐献？！五百辆？！何山咆哮道，这老东西怎么不去抢！这是要我们的命！我们才刚刚有点起色，这一下就要把我们的家底掏空！
这就是阳谋。林建业看着那份文件，表情却出奇的平静。
他早就料到了这一天。
博格不是傻子。当“皇家一号”在市场上大卖的时候，这层窗户纸就已经保不住了。
他没有直接查封工厂，而是用了征用这一招。很高明。林建业评价道。
那我们怎么办？祝云山急得团团转，如果不给，就是抗命。如果给了，我们的资金链就会断裂。而且……而且那些车到了博格手里，肯定会被他糟蹋完的。
给他。
林建业突然说道。
什么？众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给他。林建业站起身，走到地图前。
既然博格大公想要我们的车，那我们就大大方方地给他。
不仅要给，还要给最好的。
林建业转过身，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祝工，你不是一直抱怨没有足够的数据来测试E-10底盘的极限性能吗？
现在机会来了。
博格会帮我们测试。他会把这些车扔进最残酷的战场，去面对炮火，面对地雷，面对夜莺的机械怪物。
这比我们自己在后院里跑圈要有价值得多。
可是……那些车没有装甲啊！何山说，那就是铁皮壳子！
谁说我们给他的就是铁皮壳子？
林建业笑了。
老何，你忘了我们是干什么的了？
我们是造假的祖宗。
林建业压低了声音。
在那五百辆征用车里，给我混进去五十辆特殊的。
特殊的？
对。林建业指了指地下车间。
把那些真正用A级钢和电渣重熔钢造的E-10原型车，混进去。
外表涂成一样的黄色，挂上一样的推土铲。但在那层铁皮下面，给我装上真的装甲，真的引擎。
还有……
林建业的眼神变得冷厉。
在那个预留的液压接口里，给我埋设好线路。
一旦这批车到了前线，到了我们手里——或者到了需要它们的时候。
我要它们能在半小时内，装上炮塔，变成真正的坦克。
我们要用博格的火车，把我们的特洛伊木马，运到他的眼皮底下去。
他想借刀杀人？
那我就把刀递给他。
只不过，这把刀的刀柄，握在谁的手里，还说不定呢。
去准备吧。
林建业把征用令扔给楚天雄。
告诉萨镇东，库默斯多夫，坚决拥护军务部的决定。
我们会按时交货。
而且，包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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