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琯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他甚至连走路的节奏都未曾改变分毫。
他依旧是那个揣着巨款、心中窃喜又夹杂着惶恐的幸运散修。
低着头,继续沿着墙角的阴影匆匆前行,身影在昏黄的灯笼光影下拉得忽长忽短。
但他的识海之中,早已掀起了滔天巨浪。
黑袍人!
这绝对是乡会上那个与楚家恶意抬价的神秘人。
那股阴冷黏腻的杀意,与拍卖时一闪而逝的感觉如出一辙。
他为什么能如此精确地找到自己?
宝华楼有内鬼?
胖管事最后的提醒言犹在耳,是善意的警示,还是另有图谋?
亦或是,自己身上有什么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追踪印记?
无数个念头电光石火般闪过,他没有选择立刻拔足狂奔。
在这座有强者坐镇的烛日城,一名炼气修士在长街上亡命飞遁,无异于黑夜里的火炬,只会引来更多不必要的麻烦与窥伺。
他需要一个机会。
一个能让他“合理”消失在黑夜中的机会。
他看似慌不择路,实则每一步都经过了计算,专门朝着城中灯火更暗、巷道更窄的区域走去。
前方是一片低矮破败的民居建筑,那似蛛网般密集的巷弄,是最好的藏身之所。
就在他即将拐入其中一条仅容一人通行的狭窄缝隙时。
前方的黑暗里,一道人影无声无息地浮现。
那人影仿佛并非走来,而是从阴影中一点点渗透而出,恰好堵住了他的全部去路。
打眼一瞧,正是那个黑袍人。
夜风拂过,掀动他宽大的衣袍,却吹不散他周身那股化不开的阴冷。
“【小友,何必走得如此匆忙?】”
黑袍之下,传来了尖锐而干涩的声音。
陆琯身子猛地一僵。他像是被猎人盯上的兔子,脸上血色瞬间褪尽,惊恐万分。
他转过身,后背紧紧贴着冰冷潮湿的墙壁,结结巴巴地开口。
“【你……你是什么人?想、想做什么?】”
他将那只装着二十万灵石的储物袋死死攥在袖中,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将一个被吓破了胆的小散修形象演到了极致。
“【呵呵……】”
黑袍人发出阵刺耳的笑声。
“【老夫并无恶意,只是对小友的‘祖传灵液’很感兴趣。想请小友去个安静的地方,聊一聊这灵液的‘源头’】”
黑袍人特意加重了“源头”二字,话语中的贪婪不加掩饰。
陆琯心中警铃大作。这人根本不信什么祖传的鬼话,他图谋的,是制造灵液的方法!
“【没、没什么源头!就是祖上传下来的!已经……已经都卖给楚家仙子了,我身上一滴都没有了!】”
陆琯把先前对付楚邵的那套说辞又搬了出来,声音里甚至带上了一丝哭腔。
“【是吗?】”
黑袍人缓缓向前逼近一步。
轰!
一股远超炼气期的恐怖威压,如同一座无形的巨山,陡然降临在陆琯身上!
筑基期!
这绝不是炼气圆满所能拥有的灵压!
陆琯只觉得浑身骨骼都在呻吟作响,双腿一软,膝盖不受控制地弯曲,几乎要当场跪下。
他体内的灵力在这股威压下,连运转都变得滞涩无比,像是深陷泥潭,调动一丝都无比艰难。
难怪,他敢在乡会上硬撼天泉山楚家!
“【小友,老夫的耐心,一向有限】”
黑袍人的声音渐渐平缓下来,但那股如山岳般的威压却又沉重了几分,压得陆琯胸口发闷,呼吸都变得困难。
“【是自己跟我走,还是让老夫……帮你走?】”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了陆琯。
他知道,任何辩解都已无用。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唯有拼命!
陆琯眼中那最后一丝“惊恐”,在恐怖的威压下被彻底碾碎,取而代之的,是深埋于骨子里的狠厉。
他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强撑着没有跪倒,脸上反而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谄媚笑容。
“【前……前辈说的是,晚辈……晚辈这就跟您走】”
他一边说着,一边颤颤巍巍地努力直起身子,似乎已经彻底放弃了抵抗,准备束手就擒。
那黑袍人见状,周身的威压果然稍稍一松。
在他看来,这只炼气蝼蚁,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翻不起任何风浪。
就在这威压松动的一刹那!
陆琯眼中精光迸射!
他没有逃!反而猛地向前踏出一步,将丹田灵气毫无保留地疯狂催动!
顷刻,数十枚鸡蛋大小的水弹凭空凝聚!
这些水弹没有射向黑袍人,而是以一种匪夷所思的诡异角度,射向了巷道两侧湿滑的青苔岩壁、地面浑浊的污水坑,以及头顶晾晒着不知何种的破旧衣物!
砰!砰!砰!
一连串密集的爆裂声响起。
水弹炸裂,污水、青苔、混合着各种污秽的液体漫天飞溅,瞬间将这条狭窄的巷道变成了个肮脏不堪的泥潭。
更致命的是,大量的水汽蒸腾而起,混杂着被激起的尘土与腐臭,形成了一片浓密得伸手不见五指的“脏雾”,彻底遮蔽了视线。
“【找死!】”
黑袍人勃然大怒,他没想到一只蝼蚁竟敢在他面前耍这种花样。
他筑基期的护体灵光自动撑开,将所有污秽都挡在身外,但自身视线与神识在这一瞬间受到阻碍,却是不争的事实。
趁此机会,陆琯贴着地面,如狸猫般猛地向后窜出。
他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扑进了另一条更深、更黑暗的巷子里。
“【幽木泛生诀!】”
他体内的灵力飞速切换,功法运转间,身形变得更加轻盈飘忽,在错综复杂的巷道中穿梭,如鱼得水。
“【雕虫小技!】”
黑袍人怒喝一声,强大的神识随即铺天盖地而来,瞬间就穿透了脏雾,重新锁定了陆琯逃窜的方向。
他身形一晃,化作一道淡淡的黑烟,其速度比陆琯快了数倍不止,紧追不舍!
陆琯只觉着背后的寒意越来越重。他清楚,单凭速度,自己绝无可能甩掉一个筑基修士。
他脑中飞速盘算着对策。牙关一咬,眼中闪过一抹疯狂。
他索性不往城中繁华地带跑去,也不往修士聚集的区域去,反而方向一转,一头扎进了烛日城最混乱、最肮脏,连本土修士都避之不及的区域——下九流聚居地,“臭水沟”。
这里是凡人世界的最底层,是赌徒、小偷、乞丐和各种见不得光的人的巢穴。
道路泥泞不堪,污水横流,空气中弥漫着食物腐烂、排泄物和劣质酒水混合的恶臭,令人作呕。
陆琯一头扎进了这片区域。
他身上的修士长袍很快就沾满了污泥,但他毫不在意。
他瞬间收敛了全身的灵气波动,不泄露一丝一毫,只凭着炼气圆满的肉身力量,在拥挤的人群和杂乱的障碍物中穿行,将自己彻底融入这片混乱之中。
黑袍人所化的淡黑烟雾紧随而至,悬停在“臭水沟”的上空。
他看着下方那片肮脏、嘈杂、混乱如同蚁穴般的地方,黑袍下的眉头微微皱起。
他的神识在这里受到了极大的干扰。
下方成千上万的凡人,他们驳杂的念头、强烈的情绪、赤裸的欲望,像无数根细小的针,不断刺激着他的识海,让他那原本可以清晰锁定陆琯的神识,变得模糊不清。
陆琯收敛了气息,混在人群中,就像是水滴汇入了大海,难以精准分辨。
更重要的是,在这种地方动手,一个不慎,术法余波就可能造成大量凡人死伤。
届时,势必会惊动城主府。
为了一个炼气期的小子,引来城主府的注意,甚至可能还有那位深不可测的城主,得不偿失。
这个狡猾的泥鳅!
黑袍人眼中杀机尽露,但他终究没有立刻冲下去。
他有的是耐心。
只要这小子还在城里,只要他还想出城,就总有抓住他的机会。
而此刻,陆琯已经完全变了一副模样。
他随手抓起地上的泥水抹花了脸,又撕破了身上的衣袍,佝偻着身子,学着周围人的样子,一瘸一拐地混在一个醉醺醺的赌鬼身后,挤进了一家喧闹的地下赌坊。
陆琯一屁股坐在最肮脏的角落,从地上抓了一把满是油污的骰子,和周围那些红着眼睛的赌徒们一起嘶吼着,叫骂着。
“【大!大!大!】”
“【开!快开!】”
他的心,却沉到了谷底。
他知道,自己只是暂时安全。
那黑袍人一定就在外面守着,像只耐心的猎鹰,等待着躲在草丛里的兔子自己冒头。
他,陆琯,被死死困在了这座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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