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偏殿的书房,寂静得只能听见炭盆中银丝炭偶尔迸裂的细微噼啪声,以及苏晚晚自己清浅的呼吸。她坐在铺着软垫的绣墩上,面前的长案上摊开着那几幅需要“修补”的古画。
贤妃赐下的血燕羹仿佛还在喉间留着一丝甜腻的余味,容嬷嬷那番看似关怀实则警告的话语,更像是一根无形的绳索,勒在她的心头,让她在这温暖如春的书房里,感受不到半分暖意。
她定了定神,将全部注意力重新集中在面前的画作上。贤妃的目的不明,与其胡思乱想,不如先做好眼前的事。这几幅画,或许本身就是线索。
她拿起其中一幅山水,据说是前朝某位隐逸大家的作品,笔意苍茫,气象萧疏。容嬷嬷指出的几处“污损”,主要集中在画心下方的水岸交接处,墨色晦暗,与周围清雅的色调格格不入。
苏晚晚先用柔软的羊毛排笔,轻轻拂去画面积存的浮尘。然后取来上好的明矾水,用最细的鼠须笔,蘸取极少的一点,小心翼翼地涂在污损处的边缘,测试墨色的稳定性。这是修复古画最基础也最考验耐心的步骤,稍有不慎,便可能对画作造成不可逆的损伤。
她做得极慢,精神高度集中,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眼前这一方绢素。时间在笔尖的细微移动中悄然流逝。
当明矾水在另一处不起眼的、看似自然泛黄的绢丝接缝处测试时,苏晚晚的笔尖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这里的绢丝质地,与周围似乎有极其细微的差异,韧性稍差,对明矾水的反应也略显不同。
不是自然老化,更像是……后来补贴上去的?
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划过脑海。她放下鼠须笔,拿起一枚打磨得极其光滑的犀角挑针,在确保不会划伤画作的前提下,用针尖极其轻缓地探入那条接缝。
触感……有极其轻微的、不自然的夹层感!
她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撞出胸腔。她强行压下激动,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目光却锐利如鹰,仔细审视那条接缝。补贴的手法极其高明,几乎天衣无缝,若非她心存疑虑,又恰好在测试时发现了绢丝的细微差异,绝难察觉。
这夹层里,藏着什么?
她不敢妄动。这里是长春宫,贤妃的眼皮子底下。任何轻举妄动都可能带来灭顶之灾。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挑针,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现,继续专注于清洗那几处明显的“污损”。心里却已翻江倒海。贤妃让她来修补这些画,是真的不知道画中玄机,还是……故意借此将某种信息,或者将这烫手山芋,经由她的手传递出去?抑或是,这本身就是一个陷阱,等着她自行暴露?
接下来的半天,苏晚晚表现得如同最恪尽职守的工匠,心无旁骛地清理画作。直到日头西斜,容嬷嬷准时前来。
“苏掌籍今日进度如何?”容嬷嬷的目光扫过桌案上的画作。
“回嬷嬷,已初步清理了这几处污渍,墨色尚稳。只是年代久远,需徐徐图之,不敢冒进。”苏晚晚垂首回答,语气恭谨。
容嬷嬷走近看了看,那几处明显的污损确实淡去了不少,露出底下原本清雅的笔触。她点了点头,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嗯,做得仔细便好。娘娘不急,你慢慢来就是。今日便到这里吧。”
“是,奴婢告退。”
苏晚晚收拾好自己带来的简易工具,行礼退出了书房。走出长春宫时,她感觉自己的后背已被冷汗浸湿。那画中夹层的秘密,像一块烧红的炭,烙在她的意识里。
她没有直接回尚仪局,而是绕道去了御花园。冬日的御花园略显萧瑟,但假山亭台错落,便于避开耳目。她需要冷静,需要思考。
贤妃……画中夹层……这两者之间,究竟有何关联?那夹层中的东西,会是关于什么?与前朝有关?与苏家有关?还是与如今的朝局有关?
她想起了那夜废井之下,老者提及的“小心长春宫”。难道指的就是这个?
正凝神间,不远处传来一阵说笑声。苏晚晚下意识地闪身躲到一座假山后。
只见小径上走来几人,被簇拥在中间的是一位穿着杏黄皇子常服、年约十四五岁的少年,面容敦厚,眉宇间却带着几分被宠溺的骄纵之气。旁边跟着的内侍宫女皆小心翼翼,赔着笑脸。
是皇长子萧玦。
苏晚晚屏住呼吸,不敢出声。
“殿下,您慢点儿,仔细脚下。”一个太监细声细气地提醒。
“啰嗦!”萧玦不耐烦地挥挥手,“整日里在长春宫闷死了,好不容易出来透透气。那老太傅讲的之乎者也,听得本王头都大了!”
“殿下,太傅也是为您好……”另一个宫女小声劝道。
“好什么好!”萧玦踢了一脚路边的石子,“母妃也是,整日里逼着我念书,见这个大臣,见那个老臣,烦都烦死了!我看三弟就自在多了!”
他口中的三弟,便是萧铭。
“殿下慎言……”太监脸色微变,连忙压低声音,“贤妃娘娘也是望子成龙啊。”
“成龙成龙,谁知道最后是谁成龙……”萧玦嘟囔了一句,声音不高,但躲在假山后的苏晚晚却听得清清楚楚。她心中一震,皇长子这话,可是大不敬,也透露出几分对储位之争的天真和……不满。
萧玦并未停留太久,抱怨了几句,便被内侍们哄着往别的方向去了。
苏晚晚从假山后走出,看着皇长子离去的背影,眉头微蹙。贤妃对皇长子寄予厚望,严格管教,但从萧玦的表现来看,他似乎并不领情,甚至有些逆反。而贤妃在宫中经营多年,势力盘根错节,她让自己接触这些可能藏有秘密的古画,究竟是想利用自己做什么?
是想通过自己,向外界传递什么信息?还是想借此试探自己背后是否有人?
她想起了墨云子,想起了那半枚“夜枭令”。此刻,她急需与外界的暗流取得联系,将这个发现传递出去,并获取指引。
然而,“夜枭令”非紧急不得动用。眼下情况虽诡谲,但尚未到生死攸关之时。
她只能靠自己。
回到尚仪局时,天色已晚。云袖正在她屋里等着,见她回来,松了口气:“你可算回来了!秦司籍下午问了你两次呢,我说你去长春宫当差了。怎么样?贤妃娘娘没为难你吧?”
看着云袖关切的眼神,苏晚晚心中微暖,但想起容嬷嬷的警告,又添了几分警惕。她摇摇头,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没有,娘娘只是让我修补几幅古画。”
“那就好。”云袖拍拍胸口,“贤妃娘娘掌管六宫,规矩大着呢,你凡事小心些没错。”
“嗯,我知道。”苏晚晚点点头,状似无意地问道,“云袖,你入宫久,可知皇长子殿下……平日性情如何?”
云袖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皇长子殿下啊,性子是好的,就是……被贤妃娘娘管得紧,有时候难免有些孩子气。不过殿下心地不坏,对咱们下人也还算宽和。”
孩子气……苏晚晚想起下午在御花园听到的抱怨,心中了然。
送走云袖,苏晚晚关上门,靠在门板上,长长吐出一口气。
长春宫的暗礁已现,画中的玄机初露端倪。贤妃的意图如同雾里看花,皇长子的心态亦是一重变数。
她摊开手掌,看着掌心那些深深浅浅的掐痕。
前路愈发迷障重重。
但她知道,自己不能慌,也不能退。
那画中的夹层,或许就是打破眼前僵局的关键。她需要找一个万全的机会,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确认那夹层之中,究竟藏着什么。
夜色渐浓,苏晚晚吹熄了灯,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
窗外的风声,听起来都像是潜行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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