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萧铭离去后，长春宫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涌动的暗流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能感知。苏晚晚依旧每日去书房作画，贤妃待她的态度并无明显变化，甚至偶尔还会就画作点评一二，语气温和。然而，苏晚晚却能感觉到，那温和之下，审视的目光并未远离。
萧铭那惊鸿一瞥的审视眼神，如同烙印，留在了苏晚晚的心底。她几乎可以肯定，萧铭知道她，并且对她有所关注。这关注源于何处？是因为她是苏承谕的女儿？还是因为近来围绕她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引起了他的好奇？抑或是……他也从别的渠道，知晓了“量天尺”或那则预言的存在，从而对可能知晓内情的她产生了兴趣？
无论原因为何，被这样一位心思深沉的皇子注意到，都绝非好事。她必须更加小心，同时，也要想办法弄清萧铭的底细。
直接调查一位皇子几乎是不可能的。她只能从侧面，通过观察与他相关的人事物来拼凑信息。
几日后的一个傍晚，苏晚晚从长春宫返回尚仪局，路过宫苑中一处小花园时，恰好看到赵女史正与那个在重华宫当差的小太监低声说着什么。两人见到她，立刻停止了交谈，小太监匆匆行了个礼便低头快步离开。
赵女史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随即笑着迎上来：“苏女史，刚下值？”
“是啊，赵姐姐。”苏晚晚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那小太监离去的方向，语气如常，“方才那位是……？”
“哦，是我同乡，在重华宫当差，过来递个话儿。”赵女史含糊道，随即像是想起什么，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油纸包，塞到苏晚晚手里，“喏，这是他们重华宫小厨房做的桂花糕，甜而不腻，他特意给我带了些，苏女史也尝尝鲜。”
苏晚晚心中微动，重华宫的东西？她推辞道：“这怎么好意思，是赵姐姐同乡的心意……”
“哎呀，拿着吧，不值什么。”赵女史热情地将油纸包塞进她手里，压低声音笑道，“说起来，还要多谢你那日的扇面呢。我同乡说，重华宫那边近来气氛缓和了不少，三殿下心情似乎也好了些，他们底下人当差也轻松许多。”
苏晚晚捏着那尚带余温的油纸包，指尖能感受到糕点柔软的触感。她面上露出欣慰的笑容：“那就好，宫中和睦最是要紧。”
回到自己的小屋，苏晚晚打开油纸包，里面是四块精致小巧的桂花糕，色泽金黄，散发着甜糯的香气。她拿起一块，仔细端详。这糕点做得十分用心，表面还印着细小的花纹，不像是一般宫人份例的点心。
赵女史特意送来重华宫的糕点，是真的只是分享，还是……某种隐晦的示好或试探？是赵女史自己的意思，还是背后有那位小太监，乃至更深处之人的授意？
她掰开一块桂花糕，香甜的气息更加浓郁。就在她准备将糕点送入口中时，动作却猛地顿住了。
糕点的内馅里，除了常见的蜜渍桂花和豆沙，似乎还掺着一些……极其细微的、颜色略深于豆沙的颗粒状东西？
她用小指的指甲，小心翼翼地将一点馅料拨弄到油纸上，就着灯光仔细辨认。那些深色颗粒并非果仁，质地更硬，形状也不规则，混杂在绵软的豆沙中极难察觉。
这是……什么？
苏晚晚的心跳骤然加速。她第一个念头是毒药！但随即又否定了。在宫中用如此明显的方式下毒，太容易被追查，而且赵女史方才的态度并无异常。
她犹豫片刻，取出一根平日用来固定画纸的细银簪，轻轻刺入那些深色颗粒，然后拔出。银簪并未变黑。
不是常见的毒物。
那会是什么？她不敢冒险品尝。
忽然，一个念头闪过——这东西，会不会不是用来吃的，而是……某种传递信息的方式？
她想起一些杂闻野史中记载的，用特殊材料混合在食物中传递密信的手段。接收者需要特定的方法，才能让隐藏的信息显现。
她立刻起身，将门窗仔细闩好。然后取来一杯清水，将拨弄出来的那点馅料连同深色颗粒放入水中。
颗粒遇水并未融化，依旧保持着原状。
不是遇水显形。
她又尝试用火折子微微烘烤，颗粒只是被烤得略微发硬，依旧没有变化。
也不是热敏。
苏晚晚蹙起眉头，目光落在桌上那方用来调色的小砚台上。墨汁……或许可以试试？
她用笔尖蘸取极少量清水，轻轻点在那些深色颗粒上，让其表面略微湿润，然后迅速用一张干净的宣纸覆盖上去，轻轻按压。
片刻后，她揭开拓纸。
只见宣纸上，沾染了一些极其模糊的、淡灰色的印记，并非文字，而是一些……断断续续的、扭曲的线条，隐约构成一个残缺的图案。
这图案……她似乎在哪里见过！
苏晚晚凝神细思，脑中灵光一闪！是了！在那本记录观星台机括的旧账册的批注旁，就有过一个类似的、不起眼的墨点痕迹！当时她并未在意，只以为是污渍。如今看来，那墨点放大后，恐怕就是这般扭曲的线条！
这图案，与“量天尺”和观星台有关！
她的呼吸几乎停滞。重华宫送来的桂花糕里，竟然藏着与“量天尺”相关的秘密标记！这绝不可能是巧合！
是萧铭！他果然知道“量天尺”的存在！他甚至可能知道，她已经得到了它，或者至少，她在追寻它！所以，他用这种方式，向她传递了一个模糊的信号！
这信号代表着什么？是警告？是试探？还是……邀请？
苏晚晚看着宣纸上那模糊的印记，只觉得手中的桂花糕重逾千斤。萧铭此举，无疑是将她放在了火上烤。他或许是想确认她的身份和目的，或许是想将她拉入他的阵营，又或许，只是想看看她会作何反应，以此判断她的价值。
她不能回应，至少不能明确回应。在彻底弄清萧铭的立场和目的之前，任何轻举妄动都可能导致万劫不复。
她将沾有印记的宣纸凑近灯烛，看着火舌将其舔舐殆尽，化为一小撮灰烬。然后，她将那块被掰开的桂花糕，连同剩下的几块，一起用油纸包好，藏在了妆匣的暗格深处，与“量天尺”和星图薄板放在一处。
做完这一切，她坐在桌边，心绪难平。
萧铭的主动接触，虽然方式隐晦而危险，却也印证了她的一个猜测——这位三皇子，绝非表面看起来那般简单被动。他手中，很可能也掌握着部分关于先帝秘辛、星象预言，乃至“量天尺”的线索。
敌友难辨，深浅未知。
但无论如何，这盘棋，因为萧铭的这一步，变得更加复杂，也更加……有意思了。
苏晚晚端起那杯泡过馅料的清水，走到窗边，缓缓将其倾倒在窗台一盆不起眼的兰草根部。
水迹迅速渗入泥土，消失无踪。
如同这宫中无数隐秘的交易与试探，悄无声息，却可能滋养出意想不到的果实，或是……致命的毒藤。
她看着窗外沉沉的夜幕，眼中神色变幻不定。
下一步，该怎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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