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晶存在的话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石头心中荡开层层涟漪。
星宫勾结邪魔的污名长老，竟是试图与异族寻求共存的先驱？被奉为经典的“清除叛徒”历史，真相可能是道统之争的残酷倾轧？而苏寒，这个在雪灾中幸存、被星宫养大的孤女，体内竟流淌着星宫先贤与冰渊种族的混血？
信息量太大，真假难辨。
石头没有立刻回应，他需要更多信息来判断。他的目光再次落向平台边缘那些冰封的躯体，仔细观察它们的服饰细节。果然，有几具身穿星宫古式道袍的冰雕，袍角绣着的确实是三千年前流行的“玄微纹”——那是大观星使一脉特有的标记。
“如果玄微真人是被冤枉的，为什么这些星宫前辈的遗体会被冰封在这里？”石头指着那些冰雕，“你们就是这样对待合作者的？”
冰晶存在顺着他的指向望去，沉默片刻后道:“他们是自愿留下的。”
“自愿？”
“玄微真人被召回后，我们与星宫的联系中断了。但留下协助研究的十七位星宫修士中，有九人选择继续未完的研究。他们说，比起回星宫面对莫须有的指控，宁愿在这里追寻道的真谛。”
冰晶存在走到一具特别高大的冰雕前。那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盘膝而坐，双手结着一个复杂的法印，脸上带着平静的微笑。
“这位是‘星河长老’，玄微真人的师弟。他在这里又待了六十年，最终在尝试将星辉直接转化为冰渊能量时，因法则冲突而身陨。临死前，他要求我们将他的遗体冰封于此，说‘要让后来者看到，这条路并非绝路’。”
它又指向另一具女性冰雕:“这是‘月华仙子’，她用了四十年时间，成功将一缕星辉稳定地保存在冰晶中长达三个月。虽然最终星辉还是消散了，但她证明了两种力量并非完全不可调和。”
一个个名字，一段段往事。冰晶存在平静地叙述着，声音里没有炫耀，只有一种陈述事实的平淡。
石头心中的天平开始倾斜。这些细节太具体了，如果是编造，不可能如此详实且符合星宫内部的记载风格——有些名字他甚至在某些冷僻的卷宗中见过只言片语。
“就算你说的是真的，”石头缓缓道，“那已经是三千年前的事了。现在的星宫不是当年的星宫，现在的你们……也不是当年的你们了吧？”
冰晶存在点头承认:“是的。玄微真人离开后，我族内部也发生了分裂。激进派认为应该直接夺取星光之源，温和派主张继续研究共存之道。三千年的争斗，激进派逐渐占据上风。碎星海峡的据点、北境的妖潮……都是激进派的手笔。”
它顿了顿:“而我，是温和派最后的‘冰语者’。这座冰封王庭，是我们温和派仅存的领地。但激进派的力量正在渗透，他们培育的兵傀已经开始在王庭外围活动。如果我再找不到破局之法，温和派将彻底消失——到时候，星宫面对的将是毫无顾忌、只知掠夺与毁灭的噬星者大军。”
“所以你需要苏寒的血脉来启动‘冰渊之眼’，证明共存之路可行，从而重新凝聚温和派的力量？”石头明白了。
“不仅如此。”冰晶存在的声音里第一次出现了类似“急切”的情绪，“冰渊之眼不仅能解析星光，还能观测到……更大的危机。”
更大的危机？
“什么危机？”
冰晶存在举起双臂。头顶模拟的星空突然变化，星辰开始快速移动、重组，最终形成一幅全新的星图。星图中央，有一颗暗红色的星正在不规则地闪烁，周围环绕着扭曲的光带。
“你们称它为‘赤厄星’，对吗？”
石头心头一震。赤厄星，星宫典籍记载中每隔数千年出现一次的灾星，每次出现都伴随着修真界的大动荡。上一次赤厄现世，正是三千年前——也就是玄微真人被召回的那个时期。
“它能被观测到？”
“不止能被观测。”冰晶存在指向那颗暗红星，“它正在靠近。根据冰渊之眼的计算，最多五百年，它就会进入对此界产生直接影响的范围。而它的靠近会引发天地灵气的剧烈紊乱，星光之力会被严重干扰甚至……扭曲。”
扭曲星光？
“你们噬星者不怕吗？”
“怕，也不怕。”冰晶存在放下手臂，“星光扭曲对我们同样有影响，但冰渊之力源于大地深处，受的影响相对较小。真正危险的是你们——星宫以星光为根基，如果星光被扭曲、污染，你们的道统可能会直接崩溃。”
它看向石头，声音严肃:“所以我们需要合作，比三千年前更紧密的合作。星霜之血是调和两种力量的关键，冰渊之眼是观测危机的工具。如果我们能提前解析赤厄星的能量性质，或许能找到应对之法。”
星图在头顶缓缓旋转，暗红星每闪烁一次，都让石头的心往下沉一分。如果冰晶存在说的是真的，那么星宫面临的就不只是噬星者的威胁，而是整个道统存亡的危机。
“我需要验证。”石头最终说，“带我去看冰渊之眼。如果它真的如你所说，能观测到赤厄星，能解析星光……我会考虑合作。”
“只是考虑？”
“我需要与星宫高层商议。”石头直视它，“这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事，关系到整个星宫的未来。”
冰晶存在沉默了。周围的冰雾开始缓慢翻滚，温度忽高忽低，显示着它内心的波动。
“可以。”它最终说，“但你只能带那个女孩去。星魂造物需要留在这里。”
它指的是星尘。
石头皱眉:“为什么？”
“冰渊之眼对纯粹的星魂之力极其敏感。如果它靠近，可能会引发不可预知的反应。”冰晶存在解释，“而且……我需要一个‘人质’，确保你们会回来。”
“星尘不是人质，它是我的同伴。”
“那就当是……担保。”冰晶存在的语气不容商量，“你们去看冰渊之眼，星魂造物留在这里。看完之后，你们可以自由选择:带着它离开，从此我们为敌；或者留下来，开始真正的合作。”
条件很苛刻，但石头没有更好的选择。他转身看向星尘，这个由星魂碎片孕育的灵体正安静地飘浮着，体内的星辉平稳流转。当石头的目光落在它身上时，星尘微微颤动，传递来一个清晰的意念:
“去。我等你。”
没有恐惧，没有犹豫，只有绝对的信任。
石头深吸一口气，对冰晶存在点头:“带路。”
冰晶存在再次抬起手臂。平台中央的地面开始下沉，露出一条向下的螺旋阶梯。阶梯两侧的冰壁内，封存着更多奇异的造物——发光的冰晶植物、缓慢游动的冰鱼、甚至还有一些结构复杂的冰晶机械。
“跟紧我。”冰晶存在率先走下阶梯，“冰渊之眼在更深层，那里的环境……对非冰渊生物不太友好。用你的星力护住那个女孩。”
石头握住苏寒的手。女孩的手很冷，但在他星力注入后，温度开始回升。她的眼神依然迷茫，但已经没有了最初的恐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探索的渴望。
“你感觉到了什么？”石头边走边低声问。
“熟悉……”苏寒轻声回答，“这些冰，这些光……好像在梦里见过。”
螺旋阶梯似乎没有尽头。他们走了至少半个时辰，温度已经低到连石头的护体星力都有些难以维持。周围的冰壁从黑色变成了深蓝色，再到近乎透明的浅蓝，最后变成了……银色。
那是一种散发着微光的银白色冰晶，美丽得令人窒息，却也冰冷得令人绝望。
终于，阶梯到了尽头。
他们站在一个巨大冰洞的边缘。冰洞呈完美的半球形，直径超过千丈，洞壁上密密麻麻地镶嵌着发光冰晶，构成一幅庞大到难以想象的星图——不仅仅是此界的星辰，还有许多从未见过的、形态诡异的星体。
而在冰洞的正中央，悬浮着一件东西。
那是一颗……眼睛。
巨大无比，直径超过百丈，完全由透明的冰晶构成。眼球的虹膜部分是流转的星云状图案，瞳孔则是一个深不见底的黑色漩涡。眼球周围环绕着十三圈冰晶环带，每圈都以不同的速度旋转，发出低沉而规律的嗡鸣。
这就是冰渊之眼。
仅仅注视着它，石头就感到自己的神魂仿佛要被吸进去。眼球中的星云在缓慢旋转，每一次转动都对应着外界真实星辰的某种变化。而那黑色的瞳孔深处，隐约能看到暗红色的光点——正是赤厄星。
“这就是……”苏寒喃喃道，她的眼睛开始不受控制地流泪——不是悲伤，而是某种生理性的共鸣。泪水滴落在冰面上，竟然没有冻结，反而化作细小的星光冰晶，缓缓飘向冰渊之眼。
“星霜之泪……”冰晶存在的声音里透出激动，“三千年了，终于再次看到了……”
冰渊之眼似乎感应到了星霜之泪，旋转的速度微微加快。那些飘向它的星光冰晶被吸入瞳孔之中，下一刻，眼球表面的星云图案骤然亮起！
一幅清晰的星图投射在冰洞上空。
正是赤厄星及其周围的星域。但与刚才模拟的不同，这幅星图中明确标注出了能量流动的方向、强度、以及……扭曲的程度。
石头看到，赤厄星散发的暗红色能量正如触手般伸向周围的星辰，而被触及的星辰光芒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变色。其中一根“触手”延伸的方向，正是……此界所在的星域。
“按照这个速度，不需要五百年。”冰晶存在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三百年，最多三百年，赤厄星的能量就会直接影响此界。到时候，星光的纯度将下降至少三成，某些特定波长的星光甚至可能完全消失。”
三百年。
对凡人来说无比漫长，对修士而言却可能只是几次闭关的时间。
石头感到一阵窒息。如果星光被污染、消失，星宫的根基将被动摇，无数依赖星光修炼的弟子将前路断绝。而更可怕的是——修真界不止星宫一个势力，当资源减少时，争夺与战争必将爆发。
“冰渊之眼能找出应对的方法？”他问。
“需要数据。”冰晶存在指向苏寒，“需要她的星霜之血作为媒介，引导星光与冰渊之力在眼内交融，从而解析赤厄星能量的本质。一旦解析成功，我们就能知道它是什么、从哪里来、以及……如何对抗或规避。”
“成功的概率？”
“不知道。但这是唯一的机会。”
冰洞内陷入沉默。只有冰渊之眼旋转的嗡鸣，和苏寒泪水化为星光冰晶的细微声响。
石头看向身边的女孩。苏寒正仰头望着那幅星图，眼中倒映着赤厄星暗红的光芒。她的侧脸在冰晶的映照下显得异常平静，仿佛早已接受了某种命运。
“如果……如果她配合你们启动冰渊之眼，”石头的声音有些干涩，“她会怎么样？”
“不会有生命危险。”冰晶存在回答，“但过程会很痛苦。星霜之血被激发时，两种力量在体内冲突，如同冰火交织。而且……一旦启动，她的血脉将完全觉醒，再也无法回归普通人的生活。”
“觉醒之后呢？”
“她将成为桥梁。”冰晶存在说，“连接星宫与冰渊一族的桥梁。她可以自由行走在两个世界，同时掌握两种力量。这既是祝福，也是……诅咒。”
苏寒终于转过头，看向石头。她的眼中没有迷茫了，只有清澈的决断。
“代宫主。”她轻声说，“我想试试。”
“你确定？这可能会——”
“我确定。”苏寒打断他，嘴角甚至浮现出一丝微笑，“我从小就在想，我到底是谁，为什么我和别人不一样，为什么冰原总在梦里呼唤我……现在我知道了。这不是诅咒，是使命。”
她看向冰渊之眼，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而且，如果我的血真的能帮助星宫，能帮助这个世界……那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
女孩的话语简单而直接，却比任何豪言壮语都更有力量。
石头看着她，看着这个从小在星宫长大、总是安静站在角落的女孩。他突然意识到，苏寒或许比任何人都更早地接受了自己的与众不同，并一直在等待着这样一个……被需要的时刻。
“我需要时间。”石头最终对冰晶存在说，“给我十二个时辰。我要上去，和我的同伴商议，也要……和苏寒单独谈谈。”
“十二个时辰后，无论你们是否同意，我都会带她离开。”冰晶存在说，“激进派的探子已经接近这里，我们没有更多时间了。”
“明白。”
冰晶存在抬手，一道冰晶阶梯从洞壁延伸上来。
“我送你们回平台。十二个时辰后，我在这里等你们的答案。”
石头点头，最后看了一眼那巨大的冰渊之眼，然后牵着苏寒，踏上了回程的阶梯。
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命运的岔路口。
而他手中的选择，将决定星宫的未来，决定苏寒的命运，也决定……这片星空下无数生灵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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