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审那句尖锐的质疑,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迅速从演播厅扩散至整个节目组,乃至外部。
回到工作区,门刚关上,沈哲脸上一直维持的专业镇定就出现了裂痕。他压低声音,语气难掩焦虑:“陈总,评审的话虽然直接,但……不无道理。苏婉儿的气质确实独特,和角色有贴合的地方,可毕竟是零经验。林墨是正经科班出身,基本功扎实,镜头感也在之前的短剧里磨过,让他来演这个修复师,甚至反串女性角色或者我们调整主角性别设定,风险都小太多。”
林墨坐在一旁,欲言又止。他显然也认为自己更合适,但不好直接反驳老板的决定。
苏婉儿则低着头,双手紧紧攥在一起,指节发白。评审的话和此刻团队内部的低气压,像无形的山压在她肩上。
陈帆走到白板前,拿起笔,但没有写字。他背对着团队,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沈哥,我明白你的顾虑。从常规风险控制角度,林墨是更稳妥的选择。”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依旧低着头的苏婉儿身上:“但这个角色,需要的不仅仅是‘会表演’。它需要一种近乎本真的‘干净’,一种长期浸润在某种文化氛围里才能养出来的‘沉静感’。科班训练能赋予技巧,但有时也会留下表演的痕迹。我们需要的是让观众相信,她就是那个能听见时间声音、能与古物共情的人。”
他顿了顿,看向沈哲和林墨:“林墨的演技我相信,但他的气质更‘现代’,更‘都市’。而苏婉儿……” 他走近两步,声音放轻了些,“还记得海选时,她那段没有歌词的吟唱吗?她的声音里有空旷的山谷,有流淌的河水,有被时间打磨过的故事感。她的眼神,在安静的时候,有种不属于这个快节奏时代的穿透力。这些东西,恰恰是演不出来的。”
沈哲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陈帆抬手制止了他:“我知道风险。但帆昇想走的路,本来就不是一味求稳。如果只做保险的事,我们永远出不了头。这次,我想赌一把,赌我看人的眼光,也赌她身体里自己都还没完全发现的力量。”
他看向苏婉儿,语气变得严肃而直接:“苏婉儿,压力现在全在你身上。怕吗?”
苏婉儿猛地抬起头,眼圈有些红,但眼神里除了慌乱,竟也有一丝被点破心事后破釜沉舟的倔强。她重重点头,声音微哑:“怕……但我更怕让您失望,让团队白忙一场。”
“怕就好,知道怕才会拼尽全力。”陈帆走回白板前,“我们没有时间按部就班地培训。从现在开始,到第一次样片拍摄,七十二小时。沈哥,你去协调节目组,我们需要一些特殊的准备。林墨,你任务很重,除了准备你自己的配角戏份,还要协助婉儿,做她的‘试戏对手’和‘第一观众’。”
“至于你,”陈帆看向苏婉儿,“忘掉‘表演’这个词。接下来三天,你不是在学习演一个修复师,你就是她。”
陈帆的“导演”方式,让所有人,包括见多识广的节目组pd都感到新奇。他没有给苏婉儿讲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没有分析镜头走位,甚至没让她看剧本。
第一天,他把苏婉儿带到了市博物馆的非遗常设展厅。不是走马观花,而是让她站在一件北宋的影青瓷刻花碗前,整整站了一个小时。“看,别用脑子分析它的年代、工艺。想象它被谁用过?是温暖的羹汤,还是苦涩的药汁?捧过它的那双手,是粗糙还是细腻?它‘听’到过什么样的对话,什么样的叹息?” 苏婉儿从最初的茫然,到后来渐渐沉浸,眼神变得专注而遥远。
下午,在一间节目组帮忙协调的、充满老物件的茶馆包间里,陈帆给她戴上了降噪耳机,里面循环播放着各种古老的声音:敦煌遗书记录的唐代曲调仿真录音、纳西族东巴唱诵、甚至还有一段海底考古打捞出的明代沉船中,锈蚀航海钟内部机芯极其缓慢、几乎停滞的“滴答”声。“听,这是时间流过的声音。你的角色,能听见物品里凝固的这些声音。”
晚上,他扔给苏婉儿一个厚厚的笔记本:“写日记。以‘修复师’的身份写。记录你今天‘听’到了什么,‘感觉’到了什么。不是剧本台词,就是最私人的絮语。”
第二天,陈帆找来了真正的非遗传承人——一位年近七旬的苏州绣娘。他让苏婉儿坐在一旁,不是学刺绣,而是静静观察老奶奶工作时,那全神贯注到仿佛与世界隔绝的沉静姿态,那布满皱纹却异常稳定的手,还有眼神里那种对每一针一线近乎虔诚的专注。“你看,真正的‘匠人’,他们的世界不在外面,在手里的这一方天地。你的角色,也是这样。”
同时,陈帆让林墨拿着简单的对手戏段落,不断和苏婉儿进行即兴互动。没有固定台词,只有情境。“假设你现在刚‘看’完一个紫砂壶的记忆碎片,情绪还没出来,这时我(作为邻居)来找你闲聊,你会怎么反应?” 苏婉儿从手足无措,到慢慢学会用眼神的细微变化、短暂的沉默、手指无意识的小动作来传递内心翻涌的情绪。
然而,就在陈帆团队闭门特训时,外部舆论已经悄然发酵。
一篇篇标题耸动的文章开始在娱乐八卦号上流传:
《惊!帆昇娱乐豪赌新人,零经验声乐生挑大梁!》
《陈帆“点石成金”梦碎?〈时光修复师〉恐成业界笑柄!》
《业内爆料:某新晋公司为博眼球,无视专业,强推“关系户”新人!》
虽然没有直接点名,但指向性极其明显。评论区和相关论坛也冒出许多“业内人士”爆料,称“帆昇团队内部对选角争议极大”、“陈帆一意孤行”、“其他竞品公司都在看笑话”。#时光修复师选角争议# 的话题也被悄然顶起,虽然热度不高,但负面声音开始聚集。
节目组里,其他团队看帆昇的眼神更加意味深长。赵德柱有一次在走廊“偶遇”陈帆,故意大声对旁边人说:“这年头,真是流量为王啊。什么人都能来当制片人,选角跟玩儿似的,反正最后亏的不是自己的钱。” 李薇虽然没再公开说什么,但那种“早就料到”的疏离感也清晰可见。
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
第二天深夜,连续高负荷运转的陈帆回到节目组安排的临时住处,感到一阵疲惫。不仅仅是身体的,更多是精神上的重压。他的决定,将整个团队的命运,还有苏婉儿这个新人的前途,都系于一线。万一赌输了……
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是一条微信消息。来自宋艺。
没有多余的寒暄,只有简短的几句话:
「看到一些传闻。不必理会杂音。
你选她,必定有你的理由。我记得你第一次看到我的剧本大纲时,也说了一些别人觉得‘冒险’甚至‘不切实际’的话。
相信你的眼光,就像你当初毫不犹豫地相信我一样。
顶住压力。作品会说话。」
文字的力量,透过屏幕传来。没有华丽辞藻,却像一剂精准的强心针,打在陈帆此刻最需要支撑的地方。他仿佛能看到宋艺在片场忙碌间隙,冷静地打下这些字的样子。那种来自遥远地方却无比坚定的理解和支持,让他胸口那股浊气消散不少。
他回复:「谢谢。会的。」
对方很快回了一个简单的「加油」表情包。
第三天,样片拍摄日。
场景是节目组在摄影棚内搭建的“修复师工作室”一角,堆满各种旧物,灯光布置得温馨而怀旧。要拍摄的片段,是修复师刚刚成功“连接”并理解了委托人物品中的一段沉重记忆后,独自面对已完成修复的物件,那种复杂的、释然中带着悲悯、孤独中又蕴含力量的无声时刻。没有台词,全靠面部细微表情和眼神变化。
所有团队、评审代表、节目组核心人员都在监控器后观看。
苏婉儿已换上了素雅的亚麻衬衫,坐在工作台前。道具老师将那个作为核心道具的、修复好的民国紫砂壶轻轻放在她面前。
“《时光修复师》第一场第一镜,ActIoN!”
打板声落。
苏婉儿低下头,看着那把小壶。她的手指悬在壶身上方,微微颤抖。按照设计,她应该缓缓抚过壶身,眼神从凝重的追忆,慢慢过渡到一种了然于胸的平静,最后化为一丝几乎看不见的、对时光与命运的温柔叹息。
然而——
“卡!” 导演(节目组指派)皱眉,“苏婉儿,手指太僵了,眼神飘了,没有内容。放松,找找感觉。我们再来。”
“第二镜,ActIoN!”
“卡!情绪不对,太表面了。”
“第三镜……卡!”
“第四镜……卡!”
一次又一次。苏婉儿越是想演好,越是用力,表情就越是僵硬不自然。她试图回忆陈帆带她感受的一切,但冰冷的镜头、众多审视的目光、还有内心巨大的“不能搞砸”的压力,像厚厚的壳把她包裹起来,那些好不容易找到的感觉被隔绝在外。
监控器后,赵德柱等人已经毫不掩饰地摇头,甚至低声交头接耳,发出轻笑。评审席上也有人露出失望的神色。沈哲的脸色越来越沉,林墨紧握拳头,暗自着急。
陈帆一直站在导演旁边,紧紧盯着监控器,没有说话。
“第二十镜,ActIoN!” 导演的声音已经带上了不耐烦。
苏婉儿再次面对紫砂壶。她努力想做出那种深情的凝视,但眼泪却不争气地因为焦急和自责涌了上来,破坏了本该沉静的氛围。她的肩膀开始轻微发抖。
“卡!!!” 导演猛地站起来,声音带着火气,“苏婉儿!你到底在干嘛?我要的是内心戏,不是哭戏!给你五分钟调整,再不行今天别拍了!”
现场一片死寂。所有工作人员都停下了动作。同剧组其他演员也面面相觑。无形的低气压笼罩了整个摄影棚,冰冷得刺骨。
苏婉儿捂着脸,肩膀剧烈耸动,压抑的抽泣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她能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她背上。完了,全完了,自己果然不行,辜负了陈总的信任,拖累了整个团队……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低谷时刻,陈帆忽然动了。
他没有去看哭泣的苏婉儿,也没有和发火的导演争论。他径直走到道具台前,拿起了那把紫砂壶,仔细看了看,然后又轻轻放下。
接着,他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错愕的事——他走到苏婉儿面前,弯下腰,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声音,平静地问:
“如果现在,不让你‘演’,不让你想镜头和表演。就用你最熟悉、最本能的方式,对着这把刚刚‘听完’它所有故事的壶,表达你心里现在感受到的东西……你会怎么做?”
苏婉儿抬起泪眼模糊的脸,茫然地看着陈帆。
陈帆的眼神很静,没有责备,没有催促,只有纯粹的询问。
那一瞬间,苏婉儿被压力和自责冲垮的思绪里,忽然闪过一道微光。最熟悉、最本能的方式……
她看着那把壶,仿佛又听到了陈帆给她听的、那些古老的声音,看到了绣娘奶奶沉静的眼。
她深吸一口气,用手背狠狠抹去眼泪,再看向紫砂壶时,眼神变了。不再是想“表演”什么,而是一种近乎空白、却又仿佛承载了万语千言的空洞。
然后,她微微启唇。
没有台词。
一段空灵、苍凉、带着古老颤音的羌族古歌吟唱,从她喉间极其自然地流淌而出。声音不高,却瞬间刺破了摄影棚内凝固的低气压,如同高原上的风,裹挟着千年的沙尘与月光,盘旋在这方寸之间。
没有歌词,只有旋律和嗓音本身蕴含的情感。那声音里,有对逝去时光的追忆,有对脆弱事物的悲悯,有无法言说的孤独,最后又归于一种广阔的、接纳一切的宁静。
她一边吟唱,一边伸出手指,极其轻柔地,如同触摸婴儿皮肤般,拂过冰凉的壶身。眼神跟着歌声流转,仿佛在与壶中封印的魂灵对话。
整个摄影棚,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怔住了,忘记了嘲笑,忘记了不耐烦,只是被这突如其来的、超越表演的瞬间牢牢抓住。
陈帆站在她身旁,看着监控器里定格的画面——女孩侧脸垂泪后留下的淡淡痕迹,专注吟唱的唇形,轻抚古物的指尖,还有那双盛满了不属于这个时代故事的眼睛……
他缓缓地,对着同样看呆了的导演,做了个“cut”的手势。
这一条,过了。
但更大的问题也随之而来:这惊艳的、未经设计的瞬间,如何复制?如何融入剧本规定的叙事?
摄影棚的灯光依旧冰冷,刚刚被歌声驱散的沉重压力,似乎正以更汹涌的姿态,慢慢回潮。
喜欢开局十八个圣杯,我震惊了全网请大家收藏:(m.motanshuwu.com)开局十八个圣杯,我震惊了全网墨坛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