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三，午时。
青云宗后山，毒瘴林边缘。
陆景川蹲在一棵枯死的铁木树旁，手中握着一柄特制的玉铲，小心翼翼地挖掘着树根处一丛暗紫色的菌菇。
这是今天的第三个任务——采集“蚀心菇”五株。
蚀心菇是一种罕见的毒物，生长在瘴气浓郁、尸骨堆积之地。它的孢子有剧毒，能腐蚀修士灵力，但经过特殊处理后，却是炼制几种解毒丹的关键辅材。
任务难度标注为“乙级中上”，贡献点高达八十。
正常来说，这种任务至少需要三名筑基中期以上的弟子组队完成——一人负责抵挡可能出现的毒虫瘴兽，一人负责用特殊法器隔绝孢子，一人负责采集。
但陆景川一个人来了。
而且他已经采到了第四株。
“还剩最后一株……”
陆景川屏住呼吸，将一缕精纯的灵力包裹在玉铲表面，轻轻切入菌菇与树根的连接处。他的动作极稳，极慢，就像在拆除一枚随时可能爆炸的炸弹。
事实上也差不多。
蚀心菇的孢子一旦在空气中散开，方圆十丈内都会变成死亡区域。筑基期以下的修士吸入，三个时辰内就会灵力溃散、经脉腐蚀而亡。
但他必须来。
因为这个任务的贡献点足够高，完成之后，他就能兑换那本《基础阵法加固精要》——这是他找遍了藏书阁，唯一一本可能对修复封灵阵盘有帮助的典籍。
虽然希望渺茫，但总要试试。
玉铲缓缓深入，切断最后一缕菌丝。
陆景川手腕一翻，一块特制的寒玉盒已经出现在左手，精准地接住了掉落的蚀心菇。
“第五株，完成。”
他快速合上玉盒，贴上三道封印符箓，这才长长舒了口气。
额头有细密的汗珠渗出。
不是累，是紧张。
这种在刀尖上跳舞的感觉，他已经很久没有体验过了。但为了争取时间，为了活下去，他不得不一次次挑战自己的极限。
【叮！】
提示音准时响起。
【任务“采集蚀心菇五株”已完成】
【任务评价:优】
【奖励发放:修为灌注（中量）】
来了。
陆景川心中一凛，立刻盘膝坐下，运转起这些天琢磨出的“灵力疏导法”——这是他从几本基础功法里拼凑出来的技巧，能在短时间内将外来灵力引导、分散，减轻对封灵阵盘的压力。
但这一次，似乎不一样。
那股从识海深处涌出的暖流，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庞大，都要汹涌。它不像溪流，更像决堤的洪水，轰然冲进陆景川的丹田！
“唔！”
陆景川闷哼一声，脸色瞬间苍白如纸。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丹田内那枚已经布满裂痕的封灵阵盘，在这一刻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嘎吱”声。那些细密的裂纹像蛛网一样蔓延，相互连接，眼看就要——
“咔嚓！”
一声清脆的、仿佛琉璃碎裂的声音，从体内深处传来。
陆景川猛地睁开眼睛，瞳孔骤缩。
封灵阵盘的正中央，那道最关键的“主控符文”，裂开了！
不是裂纹，是彻底的断裂！
下一秒，被压抑已久的、属于陆景川自身修炼出的精纯灵力，还有这些天被强行灌注的、尚未完全炼化的外来灵力，如同脱缰的野马，同时从阵盘的缺口处喷涌而出！
狂暴的灵力洪流冲进经脉，横冲直撞！
陆景川的七窍同时溢出淡金色的灵气——那是灵力失控外泄的征兆。他的皮肤开始泛起不正常的潮红，血管在皮下凸起、跳动，仿佛随时会爆裂开来。
“该死……”
他咬紧牙关，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剧痛。
仿佛有千万根烧红的钢针在经脉里穿刺、搅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眼前开始发黑，耳中嗡嗡作响。
但他不能昏过去。
一旦失去意识，失控的灵力会在极短时间内摧毁他的经脉，甚至炸碎丹田。到那时，别说混沌体了，他这个人能不能留下全尸都是问题。
“冷静……冷静……”
陆景川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双手快速结印。
一道道淡金色的符文从指尖飞出，没入体内。这是他自创的“紧急封印术”，原理很简单——用符文化作枷锁，暂时锁住暴走的灵力，争取时间。
但效果有限。
那些枷锁在狂暴的灵力冲击下，一个接一个地碎裂。
陆景川的嘴角开始溢血。
他低头看了一眼，血是淡金色的——这是灵力与血液混合的征兆，意味着灵力已经侵入血脉，情况比想象的更糟。
“不能……不能死在这里……”
他挣扎着站起来，双腿却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眼前的世界在旋转，耳中的嗡鸣变成了尖锐的嘶啸。他知道，这是意识即将溃散的先兆。
“回……回小院……”
陆景川咬破舌尖，用剧痛刺激自己保持清醒。他跌跌撞撞地朝毒瘴林外跑去，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体内的灵力还在暴走，每一次心跳都带来更剧烈的疼痛。淡金色的灵气不断从七窍溢出，在他身后拖出一道若隐若现的光痕。
这很危险。
如果有心人看见，立刻就能察觉他的异常。
但他顾不上了。
活下去，先活下去。
同一时间，青云宗主峰，剑道场。
林凡刚刚结束一轮剑法对练。
他的对手是一名内门师兄，筑基后期修为，剑法老辣。两人交手三十余回合，林凡以半招之差落败。
“林师弟进步神速啊。”那名师兄收剑笑道，“上次你在我手下走不过二十招，这才半个月，就能撑到三十回合了。”
“师兄过奖。”林凡微微躬身，语气平静，“我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他说的是真心话。
这些天他疯狂修炼，几乎不眠不休。修为稳步提升，剑意也愈发纯粹。但他总觉得不够——远远不够。
那个叫陆景川的家伙，就像一块压在他心头的石头。
他必须变得更强，强到能逼出陆景川的全部实力，强到能看清那家伙到底隐藏了什么。
“对了，林师弟。”那名师兄忽然想起什么，“你认识外门那个陆景川吗？”
林凡眼神一动:“认识。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奇怪。”师兄挠挠头，“今天早上我去执事殿交任务，听说那家伙接了个乙级的‘蚀心菇采集’任务，一个人去的。”
“一个人？”林凡皱眉，“蚀心菇任务至少需要三人协作，这是常识。”
“所以我才奇怪啊。”师兄摊手，“而且执事殿的人说，陆景川最近接的全是这种高难度、高风险的独行任务。完成率百分之百，评价全是‘优’。”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有人怀疑，他是不是隐藏了修为。”
林凡沉默。
这个猜测，他早就有了。
但隐藏修为并不稀奇，许多修士都有自己的秘密。真正让他在意的，是陆景川那种近乎本能的、对危险的规避和效率的追求。
就像……就像一个人在逃避什么，又在准备什么。
“师兄，我有点事，先走了。”
林凡忽然转身，朝山门外走去。
“哎？林师弟你去哪儿？”
“毒瘴林。”
听雪轩内。
苏聆雪放下手中的卷宗，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她已经连续分析了三天陆景川的任务记录，越分析越觉得不对劲。
“效率太高了……”她轻声自语，“高得不正常。”
不只是完成速度快，更可怕的是“任务选择”和“执行方式”的精准。
陆景川接的每一个任务，都像经过精心计算——用最低的风险，换取最高的收益。而且他执行任务的方式，往往突破常规，却又恰到好处地卡在规则允许的边缘。
比如那个“蚀心菇”任务。
正常流程需要三人协作，但宗门规则里并没有明文禁止单人接取。陆景川就是钻了这个空子。
但他凭什么敢一个人去？
蚀心菇的孢子之毒，筑基后期修士都不敢硬扛。陆景川一个“筑基初期”，哪来的底气？
除非……
苏聆雪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
除非他根本不是筑基初期。
这个念头让她心中警铃大作。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毒瘴林的方向。
“必须去看看。”
她做出决定。
如果陆景川真的隐藏了修为，那么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是敌是友？会不会对青云宗构成威胁？
作为内门弟子，她有责任搞清楚。
毒瘴林边缘。
陆景川跌跌撞撞地冲出来时，意识已经模糊了一半。
眼前的景物在晃动，耳中除了嗡鸣什么都听不见。他能感觉到，自己七窍溢出的灵气越来越浓郁——这意味着灵力失控正在加剧。
“快……快了……”
他咬着牙，辨认着回宗门的方向。
小院里有他布置的多重屏蔽阵法，能隔绝灵力波动和探查。只要能回到那里，他就有机会压制暴走的灵力。
但就在他即将踏上通往宗门的小径时，前方忽然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
“陆师兄？”
陆景川浑身一僵。
他抬起头，模糊的视野中，出现了一个熟悉的粉色身影。
唐小柔。
她今天似乎也是来做任务的，手里提着一个小药篮，里面装着几株常见的草药。此刻她正站在小径中央，惊讶地看着陆景川。
“师兄，你怎么了？”唐小柔快步走过来，脸上写满担忧，“你的脸色好白，还在流血……”
她伸出手，想扶住陆景川。
“别过来！”
陆景川猛地后退一步，声音嘶哑。
唐小柔被吓了一跳，停在原地，不知所措:“师兄？”
“离我远点……”陆景川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我……我修炼出了点岔子，灵力不稳……可能会伤到你……”
他说的是实话。
此刻他体内的灵力如同沸腾的火山，随时可能爆发。唐小柔只是炼气期，一旦被波及，轻则重伤，重则殒命。
唐小柔看着他七窍溢出的淡金色灵气，脸色也变了:“师兄，你、你的灵力在逸散！这是走火入魔的征兆！我、我去叫人！”
她转身就要往宗门方向跑。
“不要！”
陆景川几乎是吼出来的。
不能叫人。
一旦引来宗门高层，他的秘密就保不住了。封灵阵盘、混沌体、天道系统……所有这些，都会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到那时，他会是什么下场？
被皇室抓去炼药？被幽冥教追杀？还是被宗门当作异类囚禁研究？
哪一种都比死更可怕。
“小柔……”陆景川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恳求，“听我说……我没事，只是需要一点时间调息。你……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唐小柔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眼神复杂:“什么忙？”
“帮我守着这条路。”陆景川指着通往宗门的小径，“半个时辰……不，一刻钟就好。别让任何人过来。可以吗？”
他的声音在颤抖，眼神里是唐小柔从未见过的脆弱和恳切。
唐小柔的心揪紧了。
她看看陆景川苍白的脸，看看他嘴角不断溢出的淡金色血液，再看看他眼中那种近乎绝望的恳求……
“好。”她听见自己说。
“谢谢……”陆景川松了口气，转身就要往另一个方向跑——他不能回小院了，唐小柔守在这里，他必须找个别的地方。
但就在他转身的瞬间，体内暴走的灵力再次爆发！
“噗——”
一口淡金色的血喷了出来。
陆景川眼前彻底一黑，双腿一软，朝地上倒去。
“师兄！”
唐小柔惊呼一声，本能地冲过来，在他倒地前接住了他。
温热的身体倒进怀里，带着浓郁的血腥味和灵力失控的狂暴气息。唐小柔能清楚地感觉到，陆景川体内的灵力像失控的洪流，正在疯狂冲击着他的经脉。
再这样下去，他会死的。
这个念头让唐小柔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她看着怀中昏迷不醒的陆景川，看着他那张苍白的、沾满血污的脸，看着他那双紧闭的、睫毛在微微颤抖的眼睛……
“我不会让你死的。”
她轻声说，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唐小柔将陆景川扶到路边一棵大树下靠好，然后从储物袋里掏出一枚乳白色的丹药——这是她入门时师尊赐的“护心丹”，能在危急时刻护住心脉，吊住一口气。
她犹豫了一下，将丹药塞进陆景川嘴里，用灵力助他化开。
然后，她盘膝坐在陆景川对面，双手结印。
一缕淡青色的灵力从她指尖涌出，缓缓注入陆景川体内。
这是最基础的“灵力疏导术”，炼气期弟子都能学。原理很简单——用自己温和的灵力作为引导，帮助对方理顺暴走的灵力。
但这样做极其危险。
一旦对方的灵力反噬，疏导者轻则经脉受损，重则修为尽废。
唐小柔知道危险。
但她没有停。
淡青色的灵力如同细丝，小心翼翼地在陆景川狂暴的灵力洪流中穿行，试图寻找可以引导的突破口。
她的额头很快渗出汗水，脸色开始发白。
陆景川的灵力太强了，强到远超她的想象。那根本不是筑基初期该有的强度，甚至……可能超过了筑基后期。
这个发现让她心惊，但更多的是担忧。
“师兄……”她低声呢喃，“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时间一点点流逝。
唐小柔的灵力在一点点消耗，她的脸色越来越白，呼吸也开始急促。但她咬紧牙关，没有放弃。
终于，在她灵力即将耗尽时，陆景川体内那股狂暴的灵力洪流，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可以被引导的迹象。
唐小柔眼睛一亮，拼尽全力，将最后一丝灵力注入。
“轰——”
陆景川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睁开眼睛。
淡金色的灵力从体内爆发，将周围的草木吹得东倒西歪。但这一次，灵力不再是无序的暴走，而是开始沿着某种规律缓缓流转。
失控，被暂时压制住了。
陆景川看着眼前脸色苍白、摇摇欲坠的唐小柔，看着她那双因为灵力透支而失去神采的眼睛，看着她嘴角溢出的那一缕鲜血……
“小柔……”
他伸出手，想扶住她。
但唐小柔先一步倒了下去，倒在他怀里。
“我……我没事……”她勉强笑了笑，声音微弱，“师兄你……你还好吗？”
陆景川抱着她温软的身体，感受着她因为灵力透支而微微颤抖的四肢，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只能用力点头。
“那就好……”唐小柔闭上眼睛，声音越来越小，“我……我睡一会儿……”
她的呼吸变得平稳绵长，真的睡着了。
陆景川抱着她，坐在树下，久久不动。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两人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远处的山林寂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他低头看着怀中少女安静的睡颜，看着她睫毛上未干的泪痕，看着她微微蹙起的眉头……
心里某个地方，被狠狠地撞了一下。
“对不起……”他低声说，“还有……谢谢。”
他抬起头，望向青云宗的方向，眼神一点点变得坚定。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被动的压制，被动的逃避，被动的接受天道的摆布……这样下去，他不但保护不了自己，还会连累身边关心他的人。
必须主动做点什么。
必须找到办法，彻底解决体内的隐患。
哪怕……那意味着要走上一条更危险的路。
陆景川轻轻将唐小柔放下，让她靠树坐好。然后他站起身，深吸一口气。
体内暂时平复的灵力还在缓缓流转，封灵阵盘上那道触目惊心的裂痕依然存在。
但这一次，他没有感到绝望。
他看了一眼昏迷的唐小柔，又看了一眼青云宗的方向，然后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那里，是宗门藏书阁。
他要去找答案。
不惜一切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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