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聆雪那双清冷澄澈的眸子,如同两泓映照着亘古月光的寒潭,表面波澜不惊,仿佛世间万物都难以在其中留下痕迹,但内里深处,却已悄然将倚在石墩上的陆景川,其每一个最细微的动作、每一次呼吸间气息的流转变化,都如同精密阵盘上的符文,一一纳入观测与解析之中。
她注意到,陆景川的姿态散漫得近乎失去了所有筋骨,整个人仿佛要融化在那粗糙的石墩上,咀嚼灵蚕豆的动作也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慵懒,仿佛连抬起手臂都耗费了他莫大的力气。然而,他的眼神……在他那看似漫无目的、如同午后阳光般涣散地扫视着周围阴翳、破败环境的过程中,偶尔,会闪过一丝极快、极难捕捉的、如同暗夜流星般短暂却异常锐利的了然光芒。
比如,当他的目光看似百无聊赖地滑过林凡发现那“蚀骨魔藤”碎片的墙角裂缝时,苏聆雪凭借着她远超常人的敏锐灵觉,精准地捕捉到,他那懒散的眸光有零点一刹那的凝定。那绝非茫然或偶然聚焦的停顿,更像是一种早已洞悉的确认。更让她心头微动的是,他嘴角的肌肉几不可查地向上牵动了一个微乎其微的弧度,那转瞬即逝的表情,没有丝毫惊讶,反倒更像是一种……“果然不出所料”的了然,甚至带着点“总算被你们找到了”的意味。仿佛他早就知道那里藏着东西,只是懒得去捡,或者,是故意留给林凡去“发现”的。
当他那看似涣散无神的目光,如同清风般拂过苏聆雪指出魔火遁术焦痕的那片地面时,他眼神里同样没有丝毫面对未知线索时应有的意外或凝重,反而……苏聆雪甚至从中读出了一丝极其隐晦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嫌弃与鄙夷?那眼神,就像是一位浸淫此道数百年的大宗师,偶然瞥见了学徒笨拙不堪、漏洞百出的习作,仿佛在无声地评价:“这遁术练得也太糙了,痕迹处理得如此马虎,魔元运转滞涩不堪,也好意思拿出来丢人现眼?”
更让她心中疑窦丛生、如同藤蔓般悄然滋长的是,陆景川此刻选择的这个看似随意的位置。他倚靠的那个石墩,看似是这条光线昏暗、气息杂乱污浊的老巷中,一个不起眼的落脚点。但若以灵觉细细感知,推敲其与周遭环境的气场关联,便会发现,那恰好是整条巷子里残留魔气最为稀薄、天地灵气相对最为“洁净”、流动也最为顺畅的一小块区域,如同污浊泥潭中唯一清澈的泉眼。并且,从那个角度望去,视野恰好能最大限度地覆盖巷子幽深的两端入口,以及几处因建筑坍塌或杂物堆积而形成的视觉死角。这简直是一个进可纵观全局、退可迅速脱离,且最不易被暗中潜伏者窥伺到自身弱点的、经过精心计算的绝佳点位!
而且,他看似全身放松,如同摊开的软泥,毫无防备地在享受着零嘴,但那倚靠的姿态之下,身体的重心却始终保持着一种极微妙的、如同弓弦半引、蓄势待发的猎豹般的平衡。那是一种深植于骨髓、历经无数次生死搏杀后形成的、随时可以爆发出雷霆一击或飘然远遁的潜意识战斗习惯。这绝不可能是一个真正懒散松懈、只知贪图口腹之欲、混吃等死的人,会在完全无意识中维持的身体状态!
还有他身上那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的、浓郁霸道、仿佛自带领域的麻辣酒香……苏聆雪悄然运转体内一丝精纯至极、宛若月华流水的水系灵力,如同最轻柔无形的触须,小心翼翼地、不带丝毫敌意地探向陆景川周身那无形的气息场域。那外在的、刺激性的、甚至有些惹人厌烦的味道虽然蛮横地占据着感官,但她的灵觉努力穿透这层厚重而怪异的“伪装”,隐约触及那气息的核心本源时,却感受到了一股难以言喻的、至阳至纯、其本质品级高得让她心神都为之微微一颤的磅礴力量!这股力量的本质,浩瀚而纯粹,远非寻常灵力可比。只是,这股力量似乎被某种她无法理解的高明方式刻意地扭曲、压缩、然后以外显成这种看似奇葩、甚至有些惹人发笑的形态释放出来,如同将绝世宝剑藏于滑稽的剑鞘之中。
她不由自主地回想起昨日他“喷酒”救治李四的那一幕。那方式固然荒诞不羁,如同市井无赖的恶作剧,但那一瞬间爆发出的、如同九天烈阳融雪般净化蚀魂瘴的纯粹而霸道的力量,却是做不得假的。那绝非侥幸,也不是什么上不得台面的偏门伎俩,那是绝对的力量层级上的碾压!是一种她从未接触过、却本能感到敬畏的、似乎源自某种更高层次法则的体现!
一个让她自己都感到有些心惊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刺目闪电,骤然劈开了苏聆雪素来平静的心湖:难道……他这副懒散贪吃、惹是生非、人憎狗嫌的顽劣模样,从头到尾,都是一种精心构筑、毫无破绽的伪装?他实际上是一个修为深不可测、隐藏极深、图谋甚大的高手?可他如此大费周章,甚至不惜自污名声,忍受同门的鄙夷与斥责,究竟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戏耍众人,以此为乐?还是为了躲避某些更可怕的、来自暗处的视线或麻烦?亦或者……在这看似寻常的清河镇魔患背后,还隐藏着更深的、不为人知的惊天图谋,而他,正是为此而来?
她越想,越觉得陆景川身上笼罩的迷雾非但没有散去,反而更加浓郁、更加扑朔迷离,如同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与林凡那种源于价值观根本冲突的纯粹厌恶与愤怒不同,苏聆雪的心中,此刻充满了强烈到极致的好奇与探究欲望。她那双清冷的眸子里,仿佛燃起了一簇幽微的、名为“兴趣”的冰焰,静静地灼烧着。她暗自决定,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必须要更仔细、更深入、更不动声色地观察这个人,如同剥开一颗层层包裹的谜题,定要看清那重重伪装之下的真实面目。
“张师叔来了。”
就在巷子里气氛因林凡未消的怒气而略显僵持,因苏聆雪的沉思而陷入一种奇异的静谧时,她忽然轻声开口,声音如同雪山冰泉滴落玉盘,清脆而冷静,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恰到好处地打破了那微妙的、一触即发的平衡。
只见张执事面色凝重得如同积雨云,眉头紧紧锁成一个川字,从巷子的另一端,踏着湿滑的青苔石板快步走来。他手中托着一个造型古朴、表面刻满了复杂玄奥符文、中心镶嵌着一枚不断微微震动的暗色晶石的青铜罗盘状法器。那罗盘的指针并非静止,而是在持续不断地、带着一种不安韵律地高频颤动着,仿佛受到了某种无形力量的干扰与吸引,最终,那指针颤巍巍地、却又异常坚定地指向了镇子外西北方向的某个特定方位。
“魔气残留的指向非常微弱,而且断断续续,明显被某种高明的力量干扰或抹除过,” 张执事停下脚步,目光锐利地扫过林凡发现的魔藤碎片和苏聆雪指出的焦痕,脸色更加沉重,如同蒙上了一层寒霜,“但这‘探魔罗盘’最终竭力稳定的方向,大致是指向镇外西北方向的黑风林。那里林木极其茂密,终年瘴气缭绕,地势复杂险峻,历来多有精怪邪祟的传闻,人迹罕至,确实是藏匿行踪和设立秘密巢穴的理想之地。”
他深吸一口带着霉腐和淡淡魔气的冰冷空气,做出了决断,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此地线索已尽,再停留下去恐生变故,不宜久留。我们需尽快返回客栈准备一番,然后即刻出发,前往黑风林深处探查……”
然而,他最后一个“查”字还未完全落下,那尾音尚在潮湿的空气里微微震颤——
异变陡生!
就在众人头顶上方,一片因两旁屋檐怪异交错而形成的、格外浓重深邃的阴影区域,毫无征兆地、如同拥有独立生命般不自然地剧烈扭动、沸腾起来!
那绝非风吹动杂物或是光线变化造成的错觉,而是某种潜藏之物主动脱离了与环境融为一体的拟态!阴影如同滴入清水中的浓稠墨汁,瞬间失去了稳定,疯狂地拉伸、凝聚、变形!
“嗤——!”
一道模糊的、几乎与背景阴影完全融为一体的漆黑身影,如同从地狱裂缝中钻出的鬼魅,带着刺耳的、仿佛能撕裂灵魂的破空声,从中激射而出!速度快得在视网膜上只留下一道扭曲拉伸的残影!一股比老巷中残留气息浓郁十倍不止、阴冷刺骨、暴戾凶煞、带着强烈蚀魂腐魄之力的精纯魔气,如同压抑了千年的火山轰然爆发,瞬间以排山倒海之势笼罩了下方似乎毫无防备的几人!那魔气之浓郁,几乎让光线都为之黯淡了几分!
而那黑影的目标,极其明确,带着一种必杀的决绝——并非一直保持高度警惕、周身剑元隐现的林凡,也非清冷自若、灵力如水流转的苏聆雪,更不是修为最高、手持罗盘的张执事!
它如同发现了最具价值猎物的扑食毒蛇,将所有杀意与速度凝聚于一点,带着撕裂一切的尖锐呼啸和浓郁得化不开的死亡气息,无视了其他所有人,直取那个刚刚将一颗油光发亮的灵蚕豆丢进嘴里、腮帮子还微微鼓动、似乎全然沉浸在美味之中、看起来最为松懈、最是毫无威胁、也最是“碍眼”的——
陆景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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