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踏入矿洞,仿佛瞬间从阳世跨入了阴间。
一股浓烈得几乎凝成实质的、混合着铁锈深重腥气、陈年霉腐味道以及地下深处特有阴冷潮湿的气息,如同无形的浪潮,猛地扑面而来,呛得人几乎窒息。
外界的光线在这里被粗暴地吞噬殆尽,只剩下张执事掌心托起的那一团稳定而柔和的土黄色灵光,以及三盏矿灯散发出的光芒——包括陆景川贡献的那两盏崭新的、光线格外明亮的萤石矿灯,还有一名外门弟子手中那盏略显昏黄的旧灯——共同在这片绝对的黑暗中,艰难地开辟出一小块有限而摇曳的光明领域。
坑道向深处蜿蜒延伸,幽深不知尽头,如同巨兽扭曲的肠道。
脚下坑洼不平,遍布着棱角尖锐的碎石和深浅不一的、泛着浑浊反光的积水洼,行走其上,必须万分小心。
岩壁粗糙潮湿,布满了开采留下的斑驳凿痕和滑腻的苔藓。
偶尔能看到一些散落在地上的、黯淡无光的矿石碎块,但稍加感知便能确定,这些都只是最普通、毫无灵气可言的废料。
张执事全神贯注,面色凝重如铁。
他强大的金丹期神识如同最精密的扫描法器,一丝不苟地扫过前方和两侧的每一寸岩壁、每一个角落,不放过任何一丝可能存在的能量波动或人为痕迹。
他周身那层土黄色的护身灵光稳定地流转着,将阴冷与污秽隔绝在外。
每一步都迈得极其谨慎,仿佛在雷区穿行。
那两名外门弟子更是如临大敌,紧张得手心冒汗。
他们紧握着手中的长剑,剑身在微弱的光线下反射着寒光,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前方和两侧的黑暗,耳朵竖起来,捕捉着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声响,几乎是踩着张执事的脚印,亦步亦趋,不敢有丝毫松懈。
然而,与这严肃紧张、标准无比的“除魔探查”画风形成荒诞对比的,是队伍最后方的陆景川。
他进来之后,只是漫不经心地、用那双仿佛蒙着一层薄雾的眼睛,随意地扫视了一圈。
那双瞳孔深处,曾经历过九十九世轮回、见识过星河崩灭、探索过无数仙府秘藏与幽冥险地的浩瀚记忆,几乎在瞬间,就对这矿洞的“真实价值”做出了精准无误的终极判断:废矿。
彻头彻尾、毫无争议的废矿。
贫瘠得连最微弱的灵脉支流都未曾滋养过此地。
这种地方,别说幽冥教的核心成员,就算是他们麾下最底层的、只配干杂役的魔仆,恐怕都会嫌弃这里太过寒酸,毫无利用价值。
天道任务只是要求他来,并干扰决策,现在已经完成。
过来溜达一圈,应付完差事,证明这里确实屁都没有,就可以打道回府,继续他中断的躺平大业了。
于是,他的行为模式开始彻底、毫无顾忌地跑偏。
“哎,张师叔您小心脚下,左边第三块石头好像有点松动,别崴了您老人家的脚。”
他嘴上用一种带着关切、实则敷衍无比的语调提醒着,目光却根本没看张执事的脚下,而是滴溜溜地瞟向旁边一处潮湿的、长着些许幽暗苔藓的岩缝。
“王师弟,左边那面岩壁不用看得那么仔细,结构稳定得很,我以我的人格担保,绝对没有暗门或者夹层。”
他对着一名正紧张地用剑鞘敲打岩壁的外门弟子说道,自己却蹲下身,饶有兴致地研究起墙角一簇灰白色、毫不起眼的小蘑菇。
“李师弟,右边那个水坑里反射的光好像有点不对劲?哦,看错了,就是积水太浑浊,底下是块破木板,没事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顺手从岩壁上抠下一小块黑乎乎、带着冰凉触感的苔藓,动作熟练地塞进一个不知从哪儿摸出来的小巧玉盒里,嘴里还低声嘀咕:“嘿!运气不错,‘暗影苔’,品相还行。这东西碾碎了混进特制墨汁里,画低阶隐身符的时候能省三分之一的灵力消耗,好东西啊……”
过了一会儿,走到一处稍微干燥点的岔道口。
“哟!这儿居然悄咪咪长了几簇‘凝露菇’?” 他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藏,眼睛微微一亮,蹲下来,小心翼翼地避开菌菇的根部,将那几朵灰白色、伞盖圆润的小蘑菇采了下来,用一张干净的油纸仔细包好,塞回行囊,“虽然品相差了点,个头也小,灵气近乎于无,但用来煲汤提鲜那是一绝啊!晚上回去让客栈厨房加个菜,给大家改善改善伙食!”
再往前深入一段,路过一片明显是废弃矿石堆积的地方。
“啧啧,看这矿渣的颜色和质地,这矿洞以前主挖的应该是‘碎星铁’吧?低阶炼器材料,没啥大用。” 他踢了踢脚边一块硕大的、布满孔洞的暗色矿石残骸,随即目光被矿渣中一些微弱的反光吸引。
他甚至从那个巨大的行囊侧袋里,熟练地掏出了一把精致的小铲子和一个厚布袋子,毫不介意地上的泥泞,就在那堆废弃的矿渣里兴致勃勃地扒拉起来。
“果然!矿渣里居然还残留了点没能提炼干净的‘星星砂’?” 他捏起几粒在灯光下闪烁着微弱银光的细小砂砾,放在眼前仔细看了看,“虽然杂质多了点,纯度不高,炼器是没指望了,但拿来当野外烧烤架子的涂层倒是挺合适,受热均匀,还不容易粘肉!”
他还真就从那堆废渣里,仔细筛选出小半袋闪烁着银光的砂砾,满意地收了起来。
那两名外门弟子看着陆景川这一系列行云流水、与“除魔”毫不相干的“搜刮”操作,看得是目瞪口呆,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手里紧握的长剑都差点脱手。
这位陆师兄……他到底是来斩妖除魔的,还是来秋游采集土特产的?!这画风也歪得太离谱了吧!
张执事虽然大部分注意力放在前方探查上,但身后那窸窸窣窣、以及陆景川时不时的“收获宣言”,又如何能听不见?
他额头上的青筋如同扭曲的蚯蚓般再次暴起,忍无可忍地猛地回头,压低声音,带着压抑到极致的怒火低吼:“陆景川!你又在干什么?!我们是在探查可能存在的魔修踪迹!不是让你来游山玩水、捡破烂的!”
陆景川被吼得一缩脖子,但脸上立刻换上一副极其无辜、甚至带着点“我在认真工作”委屈的表情,举起手里那个装着星星砂的布袋子,振振有词地辩解道:
“张师叔,您误会了!我这是在找线索啊!您看这些矿渣的分布规律、颗粒大小,还有残留的矿物成分,明显可以逆向推演出当年开采的主要矿脉走向和挖掘深度!这对于我们准确判断整个矿洞的整体结构稳定性、预估可能存在的人工开凿的隐藏区域或者废弃巷道,具有非常重要的参考价值啊!我这叫……叫通过环境细节还原历史,辅助决策!”
他这一套歪理邪说,听起来居然还有那么几分歪门邪道的逻辑,配上他那副“我都是为了任务”的诚恳表情(自以为),差点把张执事噎得背过气去。
张执事指着他,手指颤抖,胸口剧烈起伏,想要反驳,却发现跟这混蛋讲道理纯粹是浪费口水,还会把自己气出内伤。
他最终只能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饱含愤怒与无力的冷哼,狠狠瞪了陆景川一眼,仿佛在用眼神凌迟他,然后猛地转回头,几乎是用跑的,加快脚步朝着矿洞更深处走去,打定主意眼不见为净,只求赶紧探查完这个鬼地方,然后把这个祸害带回宗门处置!
陆景川乐得清闲,巴不得张执事走得越快越好。
他继续优哉游哉地进行着他的“摸鱼”与“搜刮”大业。
前世那浩瀚如烟海、包罗万象的知识储备,此刻成了他在这废弃矿洞里“淘宝”的最佳指南。
哪些看似不起眼的苔藓、菌类、矿石碎屑能够入药、制符、作为炼器辅料,甚至只是用来提升生活品质(比如做饭),他都了如指掌。
“嗯…这块被水冲刷得圆润的暗色石头,形状和弧度挺别致,带回去打磨一下,当个颈枕或者腰垫应该不错…”
“啧,这条从岩缝里垂下来的枯藤,韧性居然还可以,泡软了说不定能编个简易吊床,以后出门野营…呃,是执行野外任务时能用上…”
“听这顶上水滴滴落在积水洼里的声音,嘀嗒…嘀嗒…节奏均匀缓慢,还挺有韵律感,适合催眠…”
他甚至在一个相对干燥、平坦、头顶也没有滴水威胁的角落里,停下了脚步。
然后,在两名外门弟子更加呆滞的目光注视下,他熟练地从那个仿佛无底洞般的巨大行囊里,掏出了那张柔软的兽皮毯子铺在地上,又拿出了那个蓬松的云锦靠垫摆好。
接着,是那个标志性的朱红酒葫芦,以及一包油光发亮的灵兽肉脯。
他舒舒服服地半瘫在软垫上,背靠着岩壁,对着那两名眼神已经彻底失去光彩、如同木偶般站在原地的外门弟子,热情地招手:
“两位师弟,走了这么久了,肯定累了吧?来来来,别客气,坐下歇会儿,吃点东西喝口水,补充一下体力!”
他拿起酒葫芦晃了晃,发出诱人的水声,又拍了拍那包肉脯:“探查工作是持久战,要懂得劳逸结合,不能一味猛冲猛打,把身体搞垮了,还怎么除魔卫道?对吧?”
那两名外门弟子看着张师叔在前方黑暗中若隐若现、依旧在辛苦探查的坚定背影,又看了看已经彻底进入休息模式、开始惬意喝酒吃肉的陆师兄,只觉得世界观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他们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声音干涩地拒绝:“不…不用了,谢谢陆师兄…我们…我们不累,真的不累…”
他们心里疯狂呐喊:我们敢坐吗?我们要是真坐下了,陪着您在这儿野餐,回去之后张师叔怕不是要把我们的腿打断!
陆景川见他们如此“拘谨”,也不强求,无所谓地耸耸肩,自顾自地拔开酒塞,仰头灌了一口烈酒,又撕下一块香韧的肉脯塞进嘴里,满足地咀嚼起来,完全将这次“探查任务”,当成了一次另类的矿洞休闲体验。
只有他身上那浓郁的麻辣酒香,混合着矿洞本身的霉腐气息,在这幽深黑暗的坑道中,固执地弥漫着,诉说着此地的荒诞与某个人的极致悠闲。
喜欢青云之上,躺平长生请大家收藏:(m.motanshuwu.com)青云之上,躺平长生墨坛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