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至澍看着眼前这个浑身颤抖的中年文人,缓缓收回了目光。
他没有直接回答。
而是拿起那支刚刚写下惊天诗句的笔,轻轻放回笔架上。
动作不急不缓,仿佛刚才那焚天的怒火,与他无关。
“我要画的天下?”
他转过身,重新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人群。
有挑着担子的货郎,有坐着轿子的富人,有追逐打闹的孩童,也有蜷缩在墙角的乞丐。
一幅活生生的,繁华与腐朽交织的画卷。
“我要画的天下,盐井里的脚夫,不会因为失足而无人问津。他们的命,比一袋盐值钱。”
“我要画的天下,田地里的农人,不会因为天灾而卖儿卖女。他们的女儿,是掌上明珠,不是抵债的货物。”
“我要画的天下,矿井下的工人,不会被埋在黑暗里,尸骨无存。他们的家人,能等到他们平安归来。”
他每说一句,徐谦的身体就颤抖一分。
这些话,不正是他笔下那些血淋淋故事的另一面吗?
那是他做梦都不敢想的,一个光明的,有人味儿的世界!
朱至澍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像重锤一样,一锤一锤,砸在雅间内每个人的心上。
“我要画的天下,遍地是书声,而非白骨。高楼之上的人,能听见楼下人的哭声。”
“我要画的天下,这苍天,必须有知!”
他回过头,目光落在徐谦身上。
“而你,徐谦。”
“你的笔,就是画出这个天下的第一笔。”
“你不是我的枪,也不是我的代笔。”
“你是我的眼睛,我的喉舌。”
“我要你走遍这川蜀大地,将你看见的一切不公,一切疾苦,都写出来。写成最通俗易懂的故事,配上最简单的图画,印成千千万万份,传遍大街小巷,传到每一个识字和不识字的人手里!”
“我要让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看看,他们脚下的土地,正在如何腐烂!”
“我要让那些麻木不仁的百姓知道,他们的苦难,并非天经地义!”
“这,就是我让你做的事。”
“你,敢不敢接?”
话音落下。
满室死寂。
锦三娘和那几个清客,已经彻底傻了。
他们听着这些话,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哪里是写文章?
这是在挖大明朝的根!这是在向整个士绅阶级宣战!
这个少年,他疯了!
比徐谦还要疯!
“扑通!”
一声闷响。
徐谦,这个刚才还梗着脖子,宁死不卖风骨的疯子,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在了朱至澍面前。
他没有说话。
只是对着朱至澍,行了一个读书人最重的大礼。
三跪九叩。
每一个头,都磕得无比实在,发髻散乱,额头触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此刻没有了嘲讽,没有了鄙夷,更没有了醉意。
只剩下一种找到了毕生归宿的,狂热的火焰。
“学生徐谦,拜见……主公!”
他嘶哑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从今往后,学生这条贱命,这支破笔,皆为主公驱策!万死不辞!”
朱至澍静静地受了他这一拜。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收获的,不仅仅是一支笔。
更是一颗赤诚的,敢为天下先的读书人之心。
“起来吧。”
朱至澍上前,亲自将他扶起。
“小安子。”
“在……在!”小安子一个激灵,连忙跑了过来,他看徐谦的眼神,已经从看疯子,变成了看怪物。
“带徐先生去账房,支取一千两银子。”
“另外,立刻去牙行,在城南找一处三进的清静宅院,买下来,记在徐先生名下。要快,今日之内,必须办妥。”
“是!”
小安子领命,但脸上全是为难。
“殿下,这……这牙行的人,都是些吃人不吐骨头的。今天就要宅子,他们肯定会坐地起价……”
“无妨。”朱至澍淡淡一笑,“我与你同去。”
他要的,可不止是一间宅子。
他要借此机会,亲眼看看这个时代最基础的商业脉络,是如何运作的。
……
半个时辰后。
成都府,东大街。
一家挂着广信牙行招牌的铺子门口,停下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
朱至澍换了一身更普通的棉布长衫,手中摇着一把折扇,活脱脱一个外地来的富家公子。
小安子跟在身后,怀里揣着厚厚的银票,紧张地四处张望。
徐谦则被留在了锦江阁,锦三娘亲自陪着,好酒好菜地伺候着,生怕怠慢了这尊新晋的财神爷。
一进牙行,一股混杂着汗味、霉味和廉价茶水的味道扑面而来。
铺子不大,墙上挂满了各种房契、地契的拓片,几个穿着短褂的伙计,正唾沫横飞地跟客人介绍着。
一个留着两撇鼠须,眼睛滴溜乱转的中年男人,一看到朱至澍的穿着打扮,立刻像苍蝇闻到血一样凑了上来。
“这位公子,面生得很呐!是想买房还是想置地啊?”
此人是这家牙行的管事,人称刘二麻子。
“买宅子。”朱至澍言简意赅。
“哟,那您可来对地方了!”刘二麻子笑得脸上褶子都堆了起来。
“咱们广信牙行,别的不敢说,这成都城里九成九的房源,都在咱们手里攥着呢!您想要什么样的?城东的清雅,城西的富贵,城南的宽敞,城北的热闹,应有尽有!”
“城南,三进院,要清静,最好带个小花园。今天就要。”朱至澍直接说出要求。
刘二麻子眼睛一亮。
要得这么急,这可是大大的肥羊啊!
“有!当然有!”他一拍大腿,“公子您来得巧!城南青石巷,正好有一处王员外家的故居要出手。三进的大院子,带花园,后门临着小河,那叫一个清静!绝对符合您的要求!”
“多少钱?”
刘二麻子伸出五根手指,在朱至澍面前晃了晃。
“五千两!这可是看在公子您爽快的份上,给的实诚价!”
小安子倒吸一口凉气。
五千两?城南一处三进的宅子,市价最多三千五百两,这刘二麻子张口就加了一千五百两!
心也太黑了!
他刚想说话,却被朱至澍一个眼神拦了回去。
“可以。”朱至澍点了点头,仿佛对价格毫不在意,“带我们去看看。”
刘二麻子心中狂喜。
傻子!真是个不懂行的傻子!
他连忙点头哈腰地在前面引路,带着朱至澍和小安子,穿过几条街巷,来到所谓的青石巷。
宅子确实是三进的院子,也确实带个花园。
但一走进去,一股潮湿的霉味就钻进鼻子里。
院墙的墙角,满是青苔。花园里的花草,也大多枯萎,显然很久没人打理了。
朱至澍在院子里不紧不慢地走着,这里敲敲柱子,那里看看房梁。
刘二麻子跟在后面,嘴里不停地吹嘘。
“公子您看,这用料,多扎实!都是上好的楠木!住上个一百年都没问题!”
“还有这花园,稍微收拾一下,种上些花草,那可就是人间仙境啊!”
朱至澍走到后院一间厢房前,停下了脚步。
他伸出手,在墙壁上一块不起眼的角落,轻轻抹了一下。
指尖上,沾上了一层白色的粉末。
他将手指凑到鼻尖闻了闻。
“硝石?”
他淡淡地开口。
刘二麻子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公……公子说笑呢,这……这就是些墙灰……”
“墙体返潮,湿气渗入,与土料中的杂质反应,析出墙硝。”朱至澍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刘二-麻子耳中。
“这说明这屋子的地基,打得就有问题。怕是离那条小河太近,又没做好防潮的沟渠。”
他走到一根房梁下,用扇子敲了敲。
“声音发闷,里面怕是已经被白蚁蛀空了。不出三年,这房梁必断。”
他又走到院中的水井旁,探头看了看。
“井水浑浊,有腥气。青石巷这一片,临近皮革坊,污水下渗,这井水,怕是早就喝不得了。”
朱至澍每说一句,刘二麻子的脸色就白一分。
他感觉自己像被扒光了衣服,赤裸裸地站在这个少年面前。
这些问题,他当然知道!
这也是这宅子挂了快一年都卖不出去的原因!
他本以为,凭着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忽悠一个外地来的公子哥,还不是手到擒来?
可谁能想到,这少年,竟然比最老道的工匠,还要懂行!
“这宅子,市价三千五百两。因为这些毛病,两千两都未必有人要。”
朱至澍转过身,用扇子轻轻拍了拍刘二麻子的肩膀。
“你,要卖我五千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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