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转瞬即逝。
锦江之畔，一座全新的营地拔地而起。数百座高矮不一的工坊连绵成片，日夜炉火熊熊，锤声不绝。
巨大的水轮机轰鸣着，带动着一排排精密的机械臂，将一块块铁料送入模具。
“哗啦！”
第一条龙吟铳生产线，在毕昇、王七等人的不眠不休下，终于在深冬来临前建成。
流水线旁，一排排制式统一的龙吟铳整齐排列，冰冷的钢铁折射着炉火的微光。它们不再是稀有的奇技淫巧，而是可以批量生产的战争机器。
朱至澍站在生产线末端，拿起一支刚下线的龙吟铳，感受着它完美的重量与平衡。
“毕师傅，王师傅，辛苦了。”他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更多的是满意。
毕昇和王七脸上挂着黑灰，却掩不住眼中的狂热。
“不辛苦！为殿下铸利器，是老朽们的福分！”毕昇激动得胡子乱颤。
然而，屋外，寒风呼啸。
凛冬已至。
锦江河面，已结出薄薄一层冰。往日里热闹非凡的码头，此刻也变得冷清。
朱至澍的目光透过工坊的窗户，望向灰蒙蒙的天空。
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就在此时，营地门口传来一阵喧哗。小安子急匆匆地跑进来，脸上带着喜色。
“殿下！徐先生回来了！”
朱至澍眉头一挑。徐谦？他不是去川中各府县游历了吗？
片刻后，徐谦裹着一件破旧的棉袍，风尘仆仆地出现在工坊门口。
他身后跟着几个同样衣衫褴褛的汉子，身上还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腐气。
徐谦的脸色，比这冬日的铅云还要沉重。他看到朱至澍，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随即猛地跪下。
“学生徐谦，拜见殿下！学生有负殿下所托，未能尽早回禀！”
“起来。”朱至澍示意小安子扶起他，“何事如此惊慌？”
徐谦站起身，却仍旧弓着腰，声音嘶哑：“殿下，川中……川中百姓，已入绝境！”
他从怀里掏出一叠草纸，那上面不再是血泪故事，而是一串串冰冷的数字和触目惊心的描述。
“米价飞涨，一斗米换不来一斤煤炭！”
“巴中府，旬日之内，冻死老弱七十八口！”
“叙州府，有妇人抱子投江，只为给家中男丁省下一口口粮！”
“广元府，积雪过膝，商路断绝，村落之间，已无活人炊烟！”
徐谦越说越激动，双眼通红，声音哽咽：“殿下！百姓们，撑不住了！他们宁愿死，也不愿再受这份寒苦！”
工坊内的火热气氛，瞬间被这股冰冷的现实冲垮。毕昇、王七等匠人，脸色煞白，眼中充满了恐惧。
朱至澍接过那叠草纸，一张一张地翻阅着。他的手，握得死紧。
他脑海中回荡着天元楼上，他对黄教授的质问。现在，答案就在这叠纸上。
“刘二麻子！”朱至澍猛地抬头，声音如刀。
“小的在！”刘二麻子吓得一个哆嗦，连忙跑过来。
“立刻去天元楼，调出所有白石、青玉、紫金会员的名单，以及他们经营的产业范围！”
“是！”刘二麻子不敢怠慢，转身就跑。
“小安子！”
“在！”
“传世子妃来工坊！”
“是！”
朱至澍的目光，重新落在生产线上。这些龙吟铳，是力量，是威慑。但此刻，它们不能变出粮食，不能变出炭火。
“毕师傅，王师傅。”朱至澍沉声开口，“龙吟铳的生产，暂缓。”
两位匠人一愣，随即露出不解和焦急。
“殿下！这……”
“现在，我要你们带着所有匠人，立刻转产——”朱至澍指了指工坊一角堆积如山的钢铁原料。
“制作简易的煤炉、铁锅、保暖的工具！越快越好，越多越好！”
毕昇和王七对视一眼，虽然不明白，但看到朱至澍眼中那股不容置疑的坚定，还是重重抱拳。
“遵命！”
很快，周若薇便带着几名侍女赶到工坊。她看到满地的龙吟铳，又看到徐谦带回的惨状，眼中闪过一丝悲悯。
“殿下，妾身以为，当务之急，是组织粥棚，发放冬衣，安抚民心。”周若薇轻声说道，她的目光落在那些冻死者的数字上，心头一阵抽痛。
“不够。”朱至澍摇了摇头，“粥棚只是杯水车薪，冬衣也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治标不治本，解决不了这个冬天。”
他拉着周若薇走到那张巨大的四川地图前，手指点在几个重灾区。
“若薇，现在我们需要做的，是打通商路，将物资运过去。同时，利用天元楼的资源，统筹全川的煤炭、粮食、棉花，以最快的速度，送往最需要的地方。”
他看向徐谦：“徐谦，你的职责，从今天起，不仅是记录苦难，更是传递希望。我要你组织人手，将这些暖炉、铁锅、棉被，以最快的速度送到百姓手中。告诉他们，蜀王府，没有放弃他们！”
徐谦眼中燃起了希望的火光：“学生万死不辞！”
“若薇，天元楼的会员，是时候发挥他们的作用了。”朱至澍转头看向妻子，眼中带着一丝深意。
周若薇心领神会。那些商贾，为了龙吟铳和技术合作，已经交了巨额年费。现在，是时候让他们回报了。
“殿下是想……以王府名义，强制征调？”周若薇试探地问道。
“不。”朱至澍摇了摇头，“我们是格物真人，不是暴君。我们以利诱之，也要以信服人。”
他走到一张空白的宣纸前，提笔写下几个大字：
“天元赈灾令！”
“凡天元楼会员，凡捐粮、捐煤、捐棉布，或出力运输者，皆可获得王府赈灾凭证。凭此凭证，可在来年，优先获得王府新式农具、纺织机、甚至……新式火铳的采购权！”
周若薇的眼睛亮了。这招，既解决了眼前的燃眉之急，又进一步绑定了商贾，还能为王府未来的工业产品打开市场！
“殿下，妾身愿亲自前往天元楼，说服那些商贾。”周若薇主动请缨。
“好。”朱至澍看着她，眼中满是信任，“有你出面，事半功倍。”
周若薇转身离去，步伐坚定。她的背影，不再是闺阁弱女，而是一位肩负重任的王妃。
朱至澍的目光重新回到地图上。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凛冬已至，但他的工业化暖流，才刚刚开始涌动。
而那些在京城高坐庙堂，以为他只是个钱袋子的衮衮诸公，永远也不会知道，一个被他们轻视的藩王世子，正在西南一隅，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改变着这片土地的命运。
他要的，不仅仅是活下去。
他要的，是让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活得更好。
他要的，是让这大明，乃至整个华夏，不再被这无尽的寒冬所困。
他要让这锦江之畔的炉火，烧遍天下，照亮一个全新的时代。
他缓缓抽出腰间的小牛皮笔记本，在扉页上写下了一句话：
“天寒地冻，人命如草。但我来，便是要让草木有春，人间有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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