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管事亲自送来的名册和身契，厚厚一摞，沉甸甸地放在汀兰水榭那张半旧的梨花木桌上。
小桃看着那匣子身契，眼睛都直了，仿佛里面装的是天大的权柄。
“小姐，这……这么多人啊？都归您挑了？”小桃的声音带着不敢置信的雀跃。
龙惊墨没急着翻看，先请胡管事坐下，让小桃上了杯热茶。
“胡爷爷辛苦了，为我的事来回奔波。”她语气平和，带着晚辈应有的礼数。
胡管事连忙欠身：“三小姐折煞老奴了，这是老奴分内之事。”
他看着眼前沉静的少女，心中感慨万千，不过数月光景，这个刚回府时穿着粗布衣、被下人暗中轻视的三小姐，竟已能惊动老太爷，让主母吃下如此大的闷亏，手段心性，实在了得。
他态度愈发恭敬：“名册上记录了各人的简单情况，身契都在此处。老太爷吩咐了，全凭三小姐心意挑选，选定后告知老奴即可，府中绝无异议。”
龙惊墨点点头，这才拿起那名册，一页页仔细翻看。
册子上墨迹清晰，记录着姓名、年龄、籍贯、入府时间、擅长活计，有些后面还缀着简短的评语，如“勤快”、“伶俐”、“沉默”之类。
她看得很慢，指尖划过一个个陌生的名字，脑海里快速分析、筛选。
陪嫁的人，是她在王府最初的根基，绝不能马虎。
首要的是底子干净，跟柳氏、孙氏那边牵扯越少越好。
最好是些在府里不那么得势，受过排挤，或者性子直不会钻营的。这样的人，用起来相对放心，也更容易收拢。
“这个赵婆子，听说她儿子前年病了，花了不少银子，家里困难，但她从没求过主子，只自己咬牙扛着？”龙惊墨指着一个名字问小桃。
小桃凑过来看了看，点头道：“是呢小姐，赵婆婆是府里的老人了，在浆洗房干活，话不多，但手脚麻利，性子也硬气，从不多嘴多舌。”
“嗯。”龙惊墨在那名字旁轻轻画了个圈。
又指向另一个，“这个叫青黛的小丫头，评语写着‘曾冲撞过周嬷嬷’？”
“对对！”
小桃压低声音，“就是去年，周嬷嬷想克扣她月钱，她梗着脖子争辩了几句，后来就被打发去扫院子了，挺倔的一个丫头。”
龙惊墨嘴角微不可查地扬了扬，又画下一个圈。
她要的就是这种有点棱角、不肯完全屈服的人。
她一个个问，小桃便把自己知道的那点底细都倒出来。
哪个丫鬟是因为爹娘老实被欺负的，哪个小厮是因为不肯帮管事做假账被排挤的，哪个护院是功夫不错但不会奉承所以一直升不上去的……
龙惊墨耐心听着，不时圈定一两个。
最终，她选定了八个人：两个本分肯干的粗使婆子，四个机灵但没什么复杂背景的小丫鬟，一个识字、性子耿直的小厮，还有一个沉默寡言但据说身手不错的护院。
人数不多，但涵盖了日常起居、内外联络和基本的安全护卫。
她把圈定好的名册递给胡管事：“有劳胡爷爷，就这几位吧。”
胡管事接过一看，心中暗赞这位三小姐眼光毒辣。
选的这些人，确实都是在府里不太起眼，甚至有些边缘，但细究下来，要么是品行尚可，要么是有所擅长，且几乎都与主母那边的势力没什么瓜葛。
“三小姐放心，老奴这就去办，尽快将人和身契一并送来。”
胡管事走后，小桃看着那名册，兴奋地搓手：“小姐，咱们以后在王府也有人使唤了！”
龙惊墨看她那样子，不由得失笑：“八字还没一撇，王府水深，这些人能不能用得住，还得再看。”
她顿了顿，语气认真起来，“小桃，你是我身边最信得过的，以后这些人，你要多留心，帮我看着点。”
小桃立刻挺直腰板，小脸严肃：“小姐放心！小桃一定帮您盯紧了！”
接下来的两日，龙惊墨一边熟悉那八个人的情况，一边等待着母亲遗物的送达。
第三日下午，果然有管事领着十几个粗壮仆役，抬着沉甸甸的箱笼，浩浩荡荡来到了汀兰水榭。
那阵仗，引得府中不少下人偷偷张望。
箱笼被小心翼翼地抬进院内，摞得老高。
领头的管事递上一份厚厚的清单，恭敬道：“三小姐，这是云姨娘当年所有的嫁妆及遗物，均已清点造册，请您过目。老爷吩咐，务必一件不少，原物奉还。”
龙惊墨接过清单，指尖微微发紧。
她深吸一口气，走到那些散发着陈旧木料和淡淡防蛀药草气味的箱笼前。
“打开。”她轻声道。
仆役们依言将箱笼一一开启，刹那间，仿佛时光倒流。
虽蒙着岁月的尘埃，但箱内的光华依旧难以完全掩盖。
有整套整套的紫檀木、花梨木家具，雕工精细；有一箱箱的绫罗绸缎，虽然颜色不再鲜亮，但质地依旧能看出当年的上乘；有装满首饰的匣子，金玉珠宝，在略显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温润的光泽；还有书籍、字画、绣品……甚至有一个小箱子里，装着些小女孩的玩具和几件半旧的孩童衣物。
龙惊墨一件件看过去，手指拂过冰凉的玉石，抚过细腻的缎面，拿起一本纸张泛黄的诗集，翻开，里面还有清秀的批注。
她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有些发闷，又有些酸涩。
这不是她龙惊墨的情感，是这具身体残存的、对那个陌生母亲模糊的眷恋和本能的血脉共鸣。
她占据了这身体，承接了因果，那么，为原主讨回这份公道，守护好这份遗泽，便是她的责任。
她对照着清单，仔细核对着。
柳氏这次果然没敢再耍花样，清单上的物品，除了少数几件确实因年代久远损毁无法找回，标注了原因并附了等价银票补偿，其余基本都在。
“收起来吧。”
核对完毕，龙惊墨吩咐小桃和张婆子，“仔细些，登记入库，妥善保管。”
“是，小姐！”小桃和张婆子连忙招呼着那几个新来的丫鬟婆子，开始小心翼翼地搬运、整理。
看着这么多好东西，新来的下人们也都暗暗咋舌，对这位三小姐更添了几分敬畏。
龙惊墨独自站在院中，看着忙碌的众人，夕阳的余晖将她身影拉得老长。
拿回生母的遗物，组建自己的班底，争取到独立的承诺……这一步，她总算稳稳地迈了出去。
但这胜利的滋味，并不轻松，反而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她知道，龙府这边的麻烦，只是暂时按下去了。
前方那座名为定渊王府的龙潭虎穴，才是真正的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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