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铁砧藏玄奥，言语试深浅
铁匠铺位于村子中央偏北，离那棵巨大的歪脖子树不远。尚未走近，便已听到密集而有节奏的“叮当”声，以及感受到那股灼人的热浪。空气中弥漫着炭火、金属和汗水混合的特殊气味。
铺子很是宽敞，半开放的结构，一个大棚子下，炉火正旺，映照得王大锤古铜色的皮肤油光发亮。几个年轻的学徒正忙着拉风箱、捶打烧红的铁条，见到王大锤带着洛尘和墨羽肴过来，都好奇地抬头张望，尤其对洛尘那身奇特的现代残破装备多看了几眼。
“都瞅啥呢！手里的活儿别停！”王大锤吼了一嗓子，学徒们立刻缩缩脖子，埋头苦干。
他引着洛尘走到最大的那个铁砧前，上面正固定着一把即将成型的厚背砍刀，刀身宽厚，泛着暗红的微光，显然刚从炉火中取出不久。
“喏，就是这家伙事儿！”王大锤抄起一柄巨大的铁锤，掂量了一下，对洛尘咧嘴一笑，“给山那边的猎户打的，要得急，得赶赶工。洛小哥你站远些，别让火星燎着。”
他嘴上说着，目光却落在洛尘身上，似乎想看他如何反应。寻常人见到这抡大锤打铁的架势，尤其是他那远超常人的体格和那柄看着就骇人的巨锤，多半会下意识后退，甚至露出怯意。
洛尘却只是微微颔首，依言向后退了半步，恰好站在一个既能清晰观察全过程，又不会被火星直接溅到的位置，身形沉稳，眼神专注地落在烧红的刀身上，仿佛在评估一件艺术品而非危险的体力劳动。
王大锤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和欣赏，不再多言，深吸一口气，全身肌肉瞬间贲张，怒喝一声：“嘿！”
那柄巨大的铁锤带着呼啸的风声，精准而狂暴地砸落在暗红的刀身上！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迸发，火星如烟花般四溅！沉重的铁砧都似乎微微震颤了一下。
墨羽肴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躲到了洛尘身后，只探出半个小脑袋，既害怕又好奇地看着。
洛尘却眼皮都未眨一下，目光锐利如初，紧紧盯着王大锤的每一个动作。他发现，王大锤这一锤的力量大得超乎想象，远超他认知中任何人类铁匠的极限爆发力，但那力量的控制却妙到毫巅，所有的冲击力都完美地作用在刀身需要锤炼的部位，没有一丝浪费和偏差。这不仅仅是力气大，更是一种融入本能的、对力量和材料的极致掌控。
“铛！铛！铛！”
王大锤双臂挥舞如风，重锤接连落下，节奏狂暴而富有韵律，每一击都恰到好处，那沉重的巨锤在他手中轻巧得如同灯草。烧红的铁料在他锤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延展、变形，杂质被锻打挤出，刀身的轮廓愈发清晰凌厉。
更让洛尘心惊的是，王大锤的呼吸悠长无比，如此高强度的爆发性用力，他的额头只是微微见汗，气息却丝毫不乱，仿佛体内蕴藏着无穷无尽的精力。那几个拉风箱的年轻学徒早已累得满头大汗，轮流替换，而王大锤却越捶越猛，眼神灼亮，仿佛享受其中。
这绝非正常人类的体能！洛尘几乎可以肯定，这与他昨夜遇到的诡异生物，以及那星尘溪水、村里的食物，都属于桃源村异常力量体系的一部分。
持续锻打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刀身基本成型。王大锤将再次烧红的刀身猛地浸入旁边的水槽中。
“嗤啦——！”
大股白汽腾起，弥漫着特殊的味道。
淬火完成。王大锤将冷却后的刀身拿起，用手指弹了弹，发出清越的嗡鸣声。他满意地点点头，这才看向洛尘，带着几分炫耀和试探问道：“洛小哥，俺这手艺，还入得眼吧？”
洛尘沉吟片刻，认真评价道：“王大哥神力惊人，控力精妙，更难得的是对火候和淬火时机把握精准。此刀钢口必是极好的。”他顿了顿，话锋微转，“只是……观王大哥锻打，所用似乎仍是传统之法，为何不尝试建造水力或畜力锤机？或许能省却不少气力，提升效率。”
这是他基于现代工程思维的随口建议。以王大锤展现出的力量和技巧，若有更高效的机械辅助，产能必然大增。
然而，王大锤和旁边的学徒闻言都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仿佛听到了什么特别有趣的事情。
“水力锤？那玩意儿俺听老辈人提起过，外面似乎是有。”王大锤抹了把汗，不以为然地摆摆手，“但在俺们这儿，用不着那花哨玩意儿！俺们桃源村的汉子，有的是力气！自个儿的拳头锤子，使起来才最顺手、最痛快！靠那死物，哪能打出有灵性的好铁？”
他话语中充满了一种对自身力量的绝对自信，甚至是对外部技术的淡淡不屑。学徒们也纷纷点头，深以为然。
洛尘心中了然。桃源村的人不仅体质异常，似乎也形成了一种依赖和崇尚自身力量的文化，对于外部技术的发展并不热衷，甚至有些封闭保守。这或许也是村子与世隔绝、技术层面看似“落后”的原因之一。
“原来如此，是晚辈想当然了。”洛尘从善如流，不再多言。
王大锤对他的态度很满意，觉得这个外来小子虽然穿着怪异，但眼神不错，说话也中听，不像个酸腐文人。他放下铁锤，走到一旁拿起一个粗陶大碗，“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凉水，然后看似随意地用下巴指了指洛尘一直背着的登山包（洛尘出来时并未将其留在房内）：“洛小哥，你这背囊看着稀奇，也是你们那儿特制的？里面都装的啥宝贝？让俺开开眼呗？”
来了。真正的试探在这里。
墨羽肴也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忘记了对打铁的恐惧，眼睛亮闪闪地看向洛尘的背包：“对呀对呀！还有没有那种黑糖糕？或者别的什么好吃的？”
洛尘心念电转。完全拒绝会引起怀疑，但全部展示更不可能。他需要选择性展示一些无关紧要却又足够新奇的东西，满足他们的好奇心，同时隐藏关键物品。
他微微一笑，解下背包：“不过是些行路用的琐碎之物，让王大哥和墨姑娘见笑了。”
他打开背包，没有全部倒出，而是伸手进去，先是拿出了那个军用水壶（已空）。
“咦？这壶子模样真怪，亮晶晶的，是银的吗？”墨羽肴好奇地想摸。
“是一种合金，轻便耐用。”洛尘简单解释，递给她看。水壶的现代工业质感让王大锤也多看了两眼。
接着，洛尘拿出了多功能军刀，打开了几样小工具。
“嘿！这个巧！小刀、钳子、锯子……竟能凑在一起？”王大锤是识货的，拿起军刀摆弄了几下，啧啧称奇，“你们那儿的匠人手真巧！就是太小巧了，不经用。”评价依旧基于他“大力出奇迹”的实用主义。
洛尘又拿出了一小卷伞绳、一个防水火柴盒、以及……那包吃了一半的高能量压缩饼干。
“这又是啥？”墨羽肴的注意力瞬间被饼干吸引，包装上的彩色印刷和英文让她完全看不懂，但直觉告诉她这可能是吃的。
“另一种干粮，味道不如之前给你那种。”洛尘拆开包装，露出里面灰扑扑的饼干块，掰了一小块给她，又递了一小块给王大锤。
墨羽肴放入口中，眼睛眨了眨：“唔，硬邦邦的，没甜味，不过挺香的，顶饿！”她评价很客观。
王大锤则直接嚼碎吞下，咂咂嘴：“嗯，是扛饿，就是没啥吃头。你们行商的口粮都这么……实在？”他似乎想找个合适的词。
洛尘笑了笑，没有拿出更多东西，比如急救包、信号棒、科研样本袋、以及那把92式手枪和仅剩的两个弹夹。他将拿出的东西一一收回包里。
王大锤虽然好奇，但见都是些“奇巧但不算惊世骇俗”的物件，也就失去了深究的兴趣，毕竟在他看来，力气和打铁的手艺才是实在东西。墨羽肴则有些意犹未尽，尤其对没看到更多好吃的表示遗憾。
就在这时，一个村民急匆匆跑进铁匠铺，喊道：“大锤哥！村长让你赶紧去祠堂一趟，说是有要紧事商量！”
王大锤脸色一正：“知道了！”他转头对洛尘道，“洛小哥，俺得去一趟。你自个儿逛逛也行，回阿桂婆那儿也行。晌午俺要是回不来，就让学徒给你打饭！”
说完，他抄起搭在架子上的汗巾擦了把脸，便大步流星地跟着那村民走了，方向正是村子后山的祠堂。
祠堂……又是祠堂。村长召集王大锤这样的村中核心人物，所谓要紧事，会不会与自己这个外来者有关？或是与昨夜他夜探星溪、遭遇神秘生物有关？
洛尘心中念头急转。
他看了一眼身旁正努力回味压缩饼干味道的墨羽肴，忽然问道：“墨姑娘，你对村后的祠堂，可感兴趣？”
墨羽肴立刻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去不去！秦爷爷和叔公他们说过好多次了，祠堂是村里最严肃的地方，女人和外人绝对不能靠近，冒犯了祖先会倒大霉的！我可不想被骂！”
她的反应在意料之中。祠堂的禁忌显然深入人心。
洛尘不再多言。他需要更多信息，而祠堂无疑是核心秘密可能隐藏的地方。但强闯绝非明智之举。
或许，该从其他方面入手。比如……那位似乎懂得独特草药知识的医女，小莲。
“既然祠堂去不得，不知村中的药庐在何处？孙郎中昨日为我治伤，我想去当面再谢一番。”洛尘换了个方向。
“孙爷爷的药庐啊？我知道我知道！就在溪边，我带你去！”墨羽肴立刻来了精神，只要不去祠堂禁地，带路她最擅长了，“说不定小莲姐姐今天也在呢，她晒的草药花茶可香了！”
两人便离开喧嚣的铁匠铺，朝着星尘溪下游走去。
洛尘回头望了一眼后山祠堂的方向，目光深邃。村长他们的“要紧事”……他迟早会弄明白。而这个看似祥和的桃源村，其隐藏的波澜，正在他眼前缓缓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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