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祈,皇宫。
大祈皇帝寝殿内外的厮杀声终于彻底平息,只余下伤者压抑的呻吟、兵甲碰撞的轻响,以及空气中浓得化不开的血腥与肃杀。残阳如血,透过破碎的窗棂,给殿内染上一层悲壮的暗红。
慕珩如同一尊浴血的雕像,持剑立于殿心。从他单枪匹马杀回京城,一路血战突破重重封锁,到殿内救驾、手刃慕凌、平定叛乱,他紧绷的神经与燃烧的意志支撑着伤痕累累的身躯,完成了几乎不可能的任务。他是大祈的战神,是力挽狂澜的支柱,是所有人眼中的不败象征。
然而,战神亦是血肉之躯。
当最后一名负隅顽抗的叛军将领被时帆拿下,当上官钦瘫软在地再无反抗之力,当御医匆匆赶到开始救治重伤的慕清……慕珩心中那根绷到极致的弦,终于“铮”的一声,断了。
一直强撑着的磅礴气势如同潮水般褪去,无尽的疲惫、失血过多的眩晕、以及连日不休狂奔激战积累的内外伤痛,如同无数疯狂的毒蚁瞬间噬咬着他的四肢百骸。他眼前阵阵发黑,耳畔的声响变得模糊而遥远,握剑的手再也无法支撑重量。
“当啷……” 染血的长剑脱手坠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在时帆惊恐的呼喊“殿下!殿下!”和慕川急切的“三弟!三弟!快传御医!”声中,慕珩高大挺拔的身躯晃了晃,如同被伐倒的巨木,向后直挺挺地倒了下去,重重摔在冰冷染血的金砖地面上,溅起细微的血尘。他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如纸,唇边尚有一丝未干的血迹,呼吸微弱得几不可闻。
“快!抬到偏殿!所有御医,不惜一切代价,救醒珩亲王!” 慕川目眦欲裂,嘶声命令。他强忍着丧母之痛与妹妹重伤的担忧,此刻三弟的倒下更是让他心如刀绞。
一片混乱中,慕珩被小心翼翼地抬走。御医署所有当值御医,连同被紧急召入宫中的几位杏林圣手,全部聚集在临时充作医室的偏殿,围着昏迷不醒的慕珩,施针的施针,灌药的灌药,运功输气的输气,个个面色凝重,汗出如浆。这位王爷不仅是国之柱石,更是平定叛乱的首功之臣,若有闪失,谁也担待不起。
慕清的伤势同样凶险。那一剑虽偏离心脉三分,但贯穿伤及肺叶,失血极多,且剑锋可能沾染污秽,高烧不退,时而昏迷时而谵语,情况不容乐观。另一处殿宇内,御医们也在为她全力救治。
皇帝慕泓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二十岁。他独自坐在尚未来得及彻底清理血迹的寝殿御座上,望着殿内一片狼藉,贤妃殉国处那滩刺目的暗红,儿子相残的惨剧,女儿生死未卜,最倚重的慕珩重伤昏迷……毕生心血,家庭人伦,仿佛在这一日之间被彻底击碎。万念俱灰之下,他召来宗正寺卿与几位仅存的老臣,用颤抖的手,写下了传位于太子慕川的诏书。
“朕……心力交瘁,不堪重负。太子仁孝,临危不乱,可承大统。即日……举行登基大典,总揽朝政,肃清余孽,安抚天下。” 说完这几句,他便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气,颓然靠在椅背上,闭目不语,任凭老泪纵横。这位曾经铁手仁心、骁勇善战的帝王,在心伤与国殇的双重打击下,选择了退隐。
慕川在贤妃殉国、父皇退位、弟妹重伤、朝局动荡的巨大悲恸与压力下,被迫迅速成长。他强忍悲痛,以新君之姿,雷厉风行地处理后续事宜。
他追封生母贤妃周云知为仁慧端康圣德皇后,以国母之礼风光大葬,举国哀悼。其忠烈事迹诏告天下,入祀忠烈祠。
对于平叛功臣,他不吝封赏:昏迷中的慕珩被封为一品骠骑大将军,加封镇国公,享双亲王俸,赏赐府邸、田庄、金银无数。重伤的慕清赐封号“敏慧护国公主”,赏食邑翻倍,并因其在危局中表现出的勇敢与对政务的兴趣,特旨允其参与礼部事务,协理典章制度与外宾事宜,开创了公主参政的先例。时帆护主有功,擢升为骁骑将军,领禁军副统领一职。
对于叛党,他手段果决:上官钦作为谋逆主犯,罪证确凿(包括早年勾结西陵贵妃上官宁、侵蚀军备、构陷忠良等),判斩立决,抄没家产,诛三族(念及部分远亲不知情或年幼,改为流放)。上官皇后韵阮,经查实,早年惠妃乔之蘅暴毙一案,确系其指使宫人在药渣中混入碧蚕蛊卵所致,并有蓄养仿书先生伪造贤妃笔迹构陷等多项罪证。此前因其势大且证据链曾被破坏,未能定罪。如今倚仗已失,罪证被慕川、慕珩暗中收集齐全,数罪并罚,废去后位,打入冷宫最深处,非死不得出。上官一族其余党羽,依罪行轻重,或斩或流或贬,无一宽贷。
大祈皇城,在鲜血洗礼后,开始艰难地走向秩序重建。然而,新君心中的隐痛,功臣床前的沉寂,以及那飘散在冬雪中无法消散的血腥气,都预示着这个王朝的冬天,远未结束。
---
与此同时,万里冰原,东川雪魄城。
凝雪阁内,暖阳石的光芒柔和而恒定。蓝鸢在母亲纪清一日以继夜、以自身最精纯的风雪灵力与南国灵药悉心温养下,沉睡多日的意识终于冲破了黑暗的束缚。
她纤长的睫毛如蝶翼般轻轻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眼眸初时有些迷茫涣散,映照着冰晶殿顶的微光,随即迅速聚焦,恢复了往日的清澈,只是深处还残留着一丝力竭后的虚弱与恍惚。
“子珹……” 一声无意识的、带着深切牵挂的轻唤,从她苍白的唇间溢出。
守在榻边正为她输送灵力的纪清一浑身一震,立刻收功,惊喜地俯身握住女儿的手:“鸢儿!鸢儿你终于醒了!感觉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她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那是连日担忧骤然释放的欣喜。
蓝鸢眨了眨眼,似乎才彻底看清眼前人,哑声唤道:“母妃?您……您怎么来了?” 她记得自己昏迷前是在东川的矿道中。
“傻孩子,你昏迷不醒,母妃怎能不来?” 纪清一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柔声道,“你动用本源之力过度,灵脉神魂皆受损,好在如今总算醒来了。刚才……怎么突然喊慕珩的名字?可是梦到他了?”
蓝鸢却微微蹙起眉头,抬手轻轻按在自己的心口,那里传来一阵阵莫名的、令人窒息的紧缩与悸痛,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她的心脏。她脸色愈发苍白,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不是梦……母妃,我……我突然心口发紧,难受得很……像是……像是感应到了子珹的气息,很微弱……非常微弱……而且充满了……血气和痛苦……” 那种源自共生灵魂深处的牵绊与刺痛,是如此清晰而强烈,让她甫一苏醒,便被这远隔万里的不祥预感攫住。
纪清一闻言,脸色顿时也变得凝重起来。她握住女儿的手,沉声道:“鸢儿,你先别急,稳住心神。大祈……确实出事了。就在你昏迷期间,二皇子慕凌勾结上官家发动政变,逼宫谋逆。慕珩接到密报,已于数日前日夜兼程赶回大祈平乱去了。”
“什么?!” 蓝鸢猛地坐起身,却因虚弱和突如其来的消息一阵头晕目眩,又被纪清一连忙扶住。她紧紧抓住母亲的手,指尖冰凉,“政变?!那他……他现在……” 那种心口的悸痛与微弱感应的不祥,让她不敢深想。
“母妃也不清楚大祈如今具体战况如何。” 纪清一看着女儿瞬间失去血色的脸和眼中无法掩饰的恐慌与担忧,心中亦是沉重,“慕珩走时只带了副将时帆,星夜兼程。算时日,此刻应当已经抵达京城。但他孤身回返,叛军势大……鸢儿,你感应到的……”
纪清一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然明了。蓝鸢与慕珩因阴阳昙花和共生关系,灵魂相系,灵力共鸣。蓝鸢此刻如此清晰地感应到慕珩“微弱”、“充满血气痛苦”的气息,绝不是什么好兆头。
蓝鸢怔怔地坐着,手依然紧紧按着心口,那里传来的阵阵抽痛是如此真实。她闭上眼,试图更清晰地捕捉那遥远而微弱的灵魂牵绊,脑海中却仿佛闪过破碎的画面——血色、刀光、慕珩染血的身影、还有……他倒下瞬间的无力感?
“他受伤了……很重……” 她喃喃道,声音带着哭腔,眼泪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滴落在锦被上,瞬间凝结成小小的冰晶,“母妃,我要去找他……我要去大祈!”
刚刚苏醒,身体极度虚弱的蓝鸢,在感知到爱人危难的瞬间,爆发出惊人的执念与勇气。南北相隔,风雪阻路,却隔不断灵犀一念,与生死相随的决绝。
《珩玉衔珠》无错的章节将持续在墨坛书屋小说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墨坛书屋!
喜欢珩玉衔珠请大家收藏:(m.motanshuwu.com)珩玉衔珠墨坛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