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功宴的喧嚣直至后半夜才渐渐平息。浓烈的酒气和烤肉的油脂味仿佛浸透了梁山的每一寸木头和石头,连拂晓的凉风都难以吹散。杜远,或者说灵魂已是陆啸的这位“杜远”,几乎一夜未眠。
他躺在硬得硌人的木板床上,身下铺着干燥但扎人的草席,望着从木窗缝隙里透进来的、渐渐由暗转明的天光,脑海里反复回放着昨夜聚义厅上的一切。宋江那极具煽动性的言语,吴用高深莫测的微笑,林冲隐忍的悲愤,鲁智深豪饮时的豁达,武松沉默的锐利……如同一幅幅鲜明的画卷,在他脑中轮转。
“招安……死路一条啊。”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揉了揉依旧有些胀痛的太阳穴。这具身体的原主酒量似乎一般,昨夜虽极力推脱,还是被杜迁和几个相熟的小头目灌了几碗,此刻宿醉未消,加上心绪不宁,着实难受。
但比身体更难受的,是内心的紧迫感。他知道时间不多了,必须在宋江彻底巩固地位,将招安理念深入人心之前,找到破局之法。而第一步,就是彻底了解这个他即将赖以生存,并图谋改变的“龙潭虎穴”。
正思忖间,门外传来了杜迁那特有的、带着点嗡响的大嗓门:“远哥儿!醒了没?日头晒屁股了!快起来,带你去认认路,见见各位头领!”
陆啸(为方便叙述,此后统一称其为陆啸)一个激灵坐起身,迅速整理了一下身上皱巴巴的青色布衣,应了一声:“来了,叔叔!”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清晨略带湿意的空气涌入肺腑,让他精神微微一振。杜迁那高大的身影几乎堵住了整个门口,他咧着嘴,拍了拍陆啸的肩膀:“咋样?昨晚没喝多吧?走走走,咱们梁山泊好汉,醒了酒就得活动筋骨,认认兄弟!”
此时的梁山,褪去了夜晚的喧嚣与火光,显露出它本来的面貌。依山而建的营寨层层叠叠,大多是粗糙的木质结构,间或有几座石头垒砌的较大房屋,想必是重要头领的居所或库房。道路蜿蜒崎岖,未经修整,随处可见丢弃的杂物和昨夜宴饮留下的狼藉。一些喽啰正打着哈欠,懒洋洋地收拾着。
空气中除了草木清香和水汽,还隐隐混杂着汗味、马粪味以及一种……类似于贫民窟的、缺乏管理的混乱气息。陆啸微微蹙眉,这与他想象中的“聚义之地”颇有差距,更像是一个规模庞大但管理混乱的土匪窝。
“瞧见没,”杜迁指着远处烟波浩渺的水面,不无自豪地说,“那就是咱们梁山泊,八百里水泊,易守难攻!官兵来了多少次,都只能干瞪眼!”他又指向近处一片较为平坦的校场,“那是兄弟们平日操练的地方,不过……嘿嘿,除了几位哥哥盯得紧的时候,大伙儿也就活动活动手脚。”
校场上确实有几十个喽啰在舞弄枪棒,但动作散漫,有气无力,更像是应付差事。有人甚至靠在兵器架上打盹。陆啸心中暗忖:纪律涣散,缺乏系统训练,这是军事上的大忌。难怪原着中梁山虽然猛将如云,但大规模正规作战时,往往需要依靠天时地利和对方的愚蠢。
“杜迁兄弟,早啊!”一个清朗的声音传来。陆啸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书生打扮的中年人,手持羽扇,头戴纶巾,面带微笑缓步走来。他面容清瘦,三绺长须,眼神灵动,透着几分智计深藏的味道。
“哎呦,吴学究!”杜迁连忙抱拳,语气颇为恭敬,“您也起得这般早?”
来人正是“智多星”吴用。陆啸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学着杜迁的样子抱拳行礼:“见过吴学究。”
吴用目光落在陆啸身上,笑容和煦:“这位便是杜迁兄弟时常提起的远哥儿吧?果然一表人才。昨夜在聚义厅上,见你沉默寡言,还以为是不胜酒力,如今看来,倒是精神奕奕。”
他的话语听起来是关心,但陆啸却敏锐地捕捉到那目光中一闪而过的审视。这是在试探自己昨夜对宋江言论的反应?还是单纯的好奇?
“劳学究挂心,”陆啸微微低头,语气谦逊,“小侄初来乍到,见识浅薄,昨夜诸位头领高论,唯有聆听学习的份,不敢随意插嘴。”他故意表现得像个有些拘谨、不善言辞的年轻人。
吴用呵呵一笑,羽扇轻摇:“年轻人懂得谦逊是好事。梁山泊藏龙卧虎,远哥儿既来了,便是兄弟,日后多走动,多看看。”他话锋微转,似是无意地问道,“远哥儿觉得,宋公明哥哥昨日所言‘替天行道,日后招安’,如何啊?”
果然来了!陆啸心念电转,知道这个问题回答不好,可能立刻就会引起这位“智多星”的警惕。他抬起头,脸上适当地露出几分迷茫和一丝向往:“公明哥哥所言,自然是高瞻远瞩。只是……小侄出身乡野,见识短浅,只觉得那‘替天行道’,快意恩仇,最是痛快。至于招安……若能光宗耀祖,自是好事,只是……”他恰到好处地停顿了一下,挠了挠头,“只是小侄一时还想不了那么远,只觉得能在叔叔和各位头领麾下,有口饭吃,不受人欺侮,便知足了。”
这番回答,既没有明确反对招安(那太危险),也没有狂热拥护(那不符合一个“乡下小子”的即时反应),而是将重点放在了更贴近底层需求的“快意恩仇”和“生存”上,显得真实而缺乏政治敏感性。
吴用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释然,或许在他心中,已经将陆啸初步归类为“有些武力、但头脑简单、易于掌控”的类型。他笑了笑,不再追问,又和杜迁寒暄两句,便摇着羽扇离开了。
看着吴用远去的背影,杜迁拍了拍胸口,低声道:“吴学究是寨里的军师,学问大着呢,他问你话,可得小心回答。”
陆啸心中苦笑,这位叔叔倒是真心关心自己,可惜看不清这背后的波澜云谲。他点头称是,跟着杜迁继续前行。
接下来,杜迁带着他大致逛了逛山寨的核心区域。途经一片独立的院落,比寻常头领的居所宽敞许多,门口有精悍喽啰守卫。杜迁压低声音:“那是宋公明哥哥的住处,等闲不可靠近。”
又走过一片水边空地,只见数十条大小船只停泊,一些汉子正在检修船体,整理渔网。阮氏三兄弟中的“立地太岁”阮小二正赤着上身,指挥着众人,见到杜迁,远远地打了个招呼,目光在陆啸身上扫过,带着几分江湖人的打量,但并无恶意。
“那是阮家二哥,水里头的功夫,咱们梁山数这个!”杜迁翘起大拇指。
陆啸默默记下,水军是梁山的重要力量,阮氏三雄性情直率,或许是可以争取的对象。
走到校场另一头,一阵沉猛的呼喝声传来。只见一个胖大和尚,脱了直裰,露出一身花绣腱子肉,正将一柄浑铁禅舞得呼呼生风,势大力沉,卷起地上尘土。正是“花和尚”鲁智深。
“好!鲁达哥哥好力气!”周围有几个围观的小头目大声叫好。
鲁智深闻声,收了禅杖,哈哈一笑,声若洪钟:“洒家活动活动筋骨,免得生了锈!”他目光一转,看到杜迁,又落在陆啸身上,“杜迁兄弟,这便是你那侄儿?看着倒有几分精神!”
杜迁连忙介绍。鲁智深上下打量陆啸,蒲扇般的大手一挥:“既是兄弟的侄儿,那便是洒家的侄儿!往后有事,尽管来找洒家!别的没有,几分气力还是有的!”豪爽之气,扑面而来。
陆啸感受到这份毫不作伪的豪迈,心中微暖,抱拳道:“多谢鲁大师!”
辞别鲁智深,没走多远,便见一株大松树下,一个身影正在练武。此人身材魁梧,步伐沉稳,一套拳法打得凌厉刚猛,每一拳每一脚都带着破空之声,正是“行者”武松。他神情专注,面色冷峻,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杜迁似乎有些怵他,低声道:“那是武松兄弟,性子冷,但极重义气,功夫更是了得!景阳冈打虎的就是他!”说罢,便想绕路。
陆啸却多看了几眼。武松的拳法固然刚猛无俦,但在他这个精通现代格斗体系的人看来,似乎过于追求绝对的力量和速度,在某些细节发力和小巧腾挪上,或许还有优化的空间。当然,这只是理论上的观察,真动起手来,现在的他恐怕连一招都接不住。
似乎感受到注视的目光,武松猛地收势,冷电般的目光扫了过来。见到是杜迁和陆啸,他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随即又自顾自地练习起来,并未多言。
“看到了吧?”杜迁拉着陆啸快步离开,小声道,“武松兄弟就这样,除了几位哥哥和至交,不爱搭理人。”
陆啸点头,心中却对武松留下了“人狠话不多,目标明确”的印象。这样的人,往往信念坚定,不易被轻易说服,但一旦认可,便是极可靠的盟友。
最后,他们路过一片较为僻静的山坡。只见一个孤独的身影,手持一杆长枪,对着晨曦中的虚空,一遍遍地刺、挑、扫、扎。枪法精妙,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怆与压抑的愤怒。正是“豹子头”林冲。
他没有像鲁智深那样呼喝,也没有像武松那般冷峻,只是沉默地、一遍遍地重复着动作,仿佛要将所有的愤懑与不甘都灌注到那杆长枪之中。他的背影,在渐亮的晨光里,显得格外萧索。
杜迁叹了口气,低声道:“林教头……唉,心里苦啊。”
陆啸默然。他深知林冲的遭遇,家破人亡,被逼上梁山,手刃仇人王伦后却又发现前路迷茫,如今最大的仇人高俅依旧在朝中逍遥。他对招安之路,恐怕是梁山核心头领中最为矛盾和痛苦的一个。
一圈转下来,陆啸对梁山的核心人物有了更直观的印象。宋江的权谋,吴用的算计,林冲的郁愤,鲁智深的豪迈,武松的冷峻,阮氏兄弟的直爽……还有如同背景板一般的众多形形色色的头领,以及数量庞大但缺乏组织和纪律的喽啰。
这里确实有热血义气,有迫于无奈的抗争,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植于骨的散漫土匪习气,和一种被宋江引导着的、看似光明实则致命的路线错误。
回到杜迁分配给他的那间简陋木屋,陆啸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木墙,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情况比想象的更复杂,但也并非没有机会。”他喃喃自语。
个人武力至上的环境,空谈理论和未来规划是没有用的,只会被当成疯子或者异端。他必须尽快展现出自己的“价值”,用这个时代能够理解和认可的方式——立下实实在在的功勋。
而他的优势,那些超越时代的军事、管理、技术知识,就是他的底气。
“得找个机会,一个小一点的,但足够引起注意的机会……”陆啸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开始在心中默默盘点自己目前可用的资源,以及可能遇到的第一个突破口。
梁山的第一印象,是危机,也是挑战。而这“潜龙在渊”的第一步,他必须走得稳,走得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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