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败倒塌的房屋前，一些衣衫褴褛的孩子正哭泣着，他们披头散发，有些凝固的血液在衣衫上泛起紫色，与粘稠的尘土浸染在一起。羲然俯下身子来，一手拿男孩的一只手臂，另一只手抚摸在深可见骨的伤口处，轻声道：“好了，好了，不疼了。”一阵温柔的光闪烁，让伤口处的血肉重新长好了。
那男孩哭声渐止，抽泣渐渐平息，另一只手的衣袖擦去红肿眼眸下的泪痕。
“我的父母都还…还重伤躺在屋子里…妹妹也是…”
“别怕，带我我去看看。”羲然起身，弯腰，双手按在自己膝盖上，温柔地看着那孩子。
“嗯，”男孩转身，朝灰尘厚积的门窗走去，“在这儿。求你帮我治好他们，我一定报答你，要我付出生命都行。”
“别这么说，好好活着就行了。多大啦？”羲然一边问，一边跟在他后面走着。
“十一了。”孩子答道。
“看得如何了？”戏宰走进屋来，牧清歌、伏悠和怀岐都跟在他身旁。
羲然说道：“伤者很多，但是你给我的物资都分下去了。一些治病治伤的药材，还有一些钱财也发给大家了。”
那孩子望了戏宰一眼，恍惚间看得有些痴了。
“这是我家公子。”羲然介绍道。
“哦，公子好。”那孩子反应过来，弯腰行礼。
“先治病救伤吧，耽搁了可不好。”戏宰说道。
“哦，对，”羲然说道，“差点忘了正事了。”他赶忙走去，来到破旧的床板旁，一个面容病态苍白的男子，双眼混浊地躺在床上，艰难地吐着气。
“是阿木回来了吗？咳咳…”
男孩听了，赶忙上前，双手握住男子的手，微红的眼睛泛着泪光，说道：“阿爸，我在这儿呢。你的病有的治了。这个大哥哥人很好…”
“你先让让，我给你阿爸看看。”羲然左手轻轻在男孩背上拍了拍。
“诶，诶。”男孩忙不迭地退回，腾出位置来。
羲然的掌心吐露温柔的光芒，一扫男人身上的颓败气息，让这个垂死的男人身上焕发了生命的活力。
男人的双眼清澈起来，但仍有些虚弱，手肘艰难地把自己支起来，时不时地咳嗽几声。
“真是多谢了，恩人，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以后我也好念着你的好。”男人说道。
“我叫羲然，来，这里有几包药，是我家公子让我带来的救灾物资。你好好收着，感到不适，就服用些许。”
“好，好。恩人哪，我的夫人和女儿都还病着，求你再施妙手，救救她们性命吧。我，咳咳，给你跪下了。求你了，我没什么值钱的玩意儿，你要是瞧得上，我这条性命都给你了。”说着男子正要跪下的时候，让羲然一手搀扶起来了。
“你别这样，我看看她们去，一定救她们。”羲然说道。
“诶，咳咳…”男子热泪盈眶，再三拜谢，情绪颇为激动，对旁边的男孩说，“阿木啊，你去带咱两个的恩人给你妈妈和妹妹瞧病去。”
“诶，阿爸，你先好好休息。”说着，那个叫阿木的男孩引羲然到了隔壁的房间。
“公子，咱们也来这帮忙救人吗？”伏悠问道，“我不懂医学，简单的治疗术法倒是会一些。”
牧清歌在一旁说道：“我是炼药师，但现在修为太低，炼制不了高品阶的药物，帮不上什么。”
戏宰说道：“陪在羲然身旁，听他的吧。”他转头道：
“怀岐。”
“公子有何吩咐？”怀岐上前道。
“你可以去给羲然帮帮忙吗？”戏宰问道。
“遵命。”
“谢谢。”戏宰淡淡道，对牧清歌和伏悠两人说，“我们就不在这儿添乱了，走吧。”
“好。”两人异口同声，随他一起走到街道上去。
“那我们接下来做什么？什么都不做，就在这儿干等着？”伏悠拿着拿出一袋点心，一边品尝一边询问。
“四处走走吧。”戏宰说道。
牧清歌说道：“平淡得像是没有冒险的故事。”
伏悠说道：“因为公子权力很大嘛，要什么就有什么。”
三人一起散步在街道上，先前那边有高大建筑，乌鸦在房屋檐下筑巢的地方仍可以眺望地到，透过这边几个人影散乱在路旁的街道，像是一幅近在咫尺的图画。
他们三个人一起打发着时间，伏悠吃着甜点，递了几个过去，问另外两人要不要。两人一起拒绝了。
陈列在街道旁的小酒馆没什么生意，倒是银色鸽子栖息的广场上，有几个衣裳破烂的茫然地坐下，嘴里叼着黄铜烟斗，从胡子拉碴的嘴巴吞云吐雾，发出一声长叹。
当他们走到街道的一处转角，有一家剧院，台阶下，有一个俊美的男子坐在那儿，他手臂抱着膝盖，脸庞埋到膝盖，面前的布上摆着一些贝壳和轻薄精致的黑色圆盘。
有一对夫妻像是从远方来的，经过这里，男子身穿藏青色长袍，女子身穿淡白色长裙，青春漂亮的女孩跟在后面。一家三口走在一起，很快离开了这里。
“诶，那个人干什么呢？”伏悠咬着软糖，向那个方向抬了抬下巴。只有那个双手抱膝的男子在那个剧院的台阶颓废地坐着，因此格外显眼。
“去看看。”戏宰说道。
“先生，”戏宰走到他面前，问道，“在做什么呢？”
“你说我吗？”那个男子抬了抬头。
“是的。”戏宰说道。
“我啊，摆摊买点儿东西，好维持生计。”
戏宰瞧了摆在布上的贝壳和轻巧黑色圆盘，问他：“这些是什么？”
“这个是留音贝壳，是人鱼族贝壳，常用来记录声音的，还有这个薄薄的黑色圆盘，这些都是唱片，记录了音乐，打开就能听。这些是我做成的，都是我的一些乐曲的录音。我想卖几个唱片赚点儿钱…”他有些忧郁地笑着，但笑容仍不失明媚，让人看了觉得温柔。
“先生，请问如何称呼？”戏宰问道。
男子答道：“哦，我叫莫莫。”
戏宰有些惊讶，问道：“是那位作曲家吗？”
“是啊。”
“可以让我听听吗？”戏宰指着摆在地上的那些唱片。
“请。”莫莫伸手示意道。
戏宰拿起一枚贝壳，放在耳畔，闭上双目聆听起来。
他听到音符从无限寂静的空间降临，清澈得像是水晶划过了晚霞的天空；他听到天籁回响在自己心间，犹如阳光下汩汩流淌的泉水闪耀细细金沙，浸润了山岩，流过了枝叶临空的河岸，从繁茂的树林像是一架圆润饱满的青色葡萄挂满的树梢下揽镜自照。
一段明快的快板，有些许的忧郁仍不失灿烂闪耀的光辉，生命的呼吸无处不在地游荡，纯粹优美的旋律，纯净地涤荡心灵，庄严肃穆，典雅空灵。
“能遇见你，真是荣幸。我偶然读过你的乐谱。有如光辉诸神的乐章，如此流畅明快。”戏宰蹲下身来，将那一枚贝壳轻柔地放回原处。
“你愿意去我那儿吗？”戏宰提议，“到我那儿去居住。”
莫莫问道：“那是哪儿？”
“我会在宫廷里为你准备华丽舒适的宫殿，以及你需要的东西。”戏宰说道。
莫莫却说：“我不愿意像从前一样，受贵族的命令，在宫廷的束缚里过着不自由的生活。在我以前的乐师们，都是为宫廷的贵族们服务，满足他们的趣味来换取名誉和地位，我已经在那种地方待够了。否则，我怎么会沦落到这儿来？”
戏宰说道：“和我走吧，我不会束缚你，你可以自有地创作乐章，完全不必担心贫苦。”
“我已经流浪很久了。从前，小时候起，我就一直四处奔走，听从我父亲的命令去给权贵演奏，以此换取利益。自从摆脱宫廷的束缚以来，我的生活越发贫困了。唉…我的这些乐曲都没人愿意听了…在这个新旧更迭，古今交替的时代，像是一场风暴要来扫清世界，我的写乐曲的时候，常常如此想。可是呢，面对权贵的压迫，我依旧无能为力，流浪了这么久，最寂寥的时日，只有我的音乐慰籍我。我常独自一人说话，在钢琴前，在小提琴旁，在竖琴闪耀银色的弦，我已经习惯了一个人说话。”莫莫说到后面，有些喃喃自语起来。
“嗯，”戏宰说道，“无人陪伴时，人们对自己的心灵说话，在静谧的大门前徘徊，探寻深邃之处，自言自语像是与朋友交谈一样。”
“谁知道人是不是都这样呢？”莫莫说到。
戏宰再次提议：“和我走吧，过段时间，要不了多久，我就回到宫廷。”
“好。”莫莫答应道，“反正我也不知何处可去，但是我不愿再为满足权贵的喜好而演奏，只听从自己的心灵，否则，我就离开。”
“放心吧，”戏宰说，“都答应你。论音乐，你拥有最伟大的天赋与才华，你只管创作自己喜欢的音乐就好。”
莫莫点点头，说道：“嗯，那就行。我不太擅长与人交谈。”
“我也不擅言辞，也不喜欢与人谈论事情，那是白痴的喜好。不过审问倒是一件不错的事情。”戏宰走到剧院下的台阶坐下，清凉的台阶以及沿阶而上的有些生锈的黑色铁质扶手，还有视野开阔的街道转角，让他想到了宽敞阴郁的房间，像是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沉默的空间，拉上帘子，光线照不进来，然后阴影开始从不远处的塔楼开始蔓延，闪闪发光的尖顶塔楼把影子拉扯到一排排建筑的墙壁上。
淡淡的哀愁开始笼罩大地，林立的高楼大厦真的像是一个房间的墙壁，隔着墙壁的另一端，是另一个房间。
再次在耳畔响起的音乐，戏宰坐在台阶上，慵懒而惬意，他聆听贝壳里的回音。也许每一个夏日黄昏的海岸沙滩，闪耀的清纯海洋之光和晚风吹过，吹过沙滩耳畔一样的贝壳，等候另一只耳去聆听从中缓缓倾泻的回音。
“我们真的就要在这儿一直等着吗？”伏悠也坐在台阶旁，拿着一个约有肚子一样大的袋子，里面盛满了软糖点心，橘子味的，菠萝味的…他一边吃着，一边为无所事事而感到乏味，“也没什么玩乐的事情来消遣时间？”
“嗯，”戏宰闭上双眼，耳朵轻附在贝壳旁，姿态放松，像是依偎在神秘夏日的怀抱里，“我们等着吧。”
“你来这儿，就是为了陪羲然吗？”牧清歌问道。
戏宰回答：“我听说这儿有一处荷塘，景色不错，正巧我最近看书的时候，阅读过一些绘画的知识，我想去画下来。”
“荷塘？那应该有莲蓬吧？”伏悠问道。
莫莫忽然说道：“荷华宗界确实有一处景色清新优美的荷塘，但我没有去过，我也是最近才流落到这儿来的，如果找到了，我也想去看看。”
“嗯。”戏宰有些慵懒地说道，“莫莫先生，我们还要在这儿住几天，一会儿一起去找个地方住吧。”
“住哪儿？”莫莫问道。
戏宰抬起眼眸，道：“一会儿让羲然去搭建几千个个临时住处。”
伏悠说道：“他现在还在照顾灾民呢。”他愣了愣，道：“为什么搭建几千个？”
戏宰忽地放下耳边的贝壳，说道：“你不是闲着无事吗？现在有灵兽泛滥，要来入侵这附近了，一会儿免不了破坏一番。”
“哪儿呢？”伏悠问道。
戏宰走向莫莫身旁，对另外两人说道：“你们来我身边。”
“哦。”伏悠应了一声，牧清歌也跟在其后。果然轰的一声，碎石乱飞，原来是四周的建筑被一股强劲的力道打了个粉碎，溅射的石子划出一道道弧线，留下的残影像是飞矢。
“禁卫。”戏宰一声令下，立即有百名身披黑袍者浮现，护在四人周围。
“这些灵兽怎么来的？”伏悠终于收起了零食，立在戏宰身旁，严肃起来。
莫莫解释道：“大概是最近灵灾引发的吧。灵兽与人类一般关系不好，都是互相猎杀的，哪怕没什么仇怨也是如此，现在这些灵兽要来作乱了。”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伏悠问道。
“给羲然帮忙去。”戏宰在混乱飞溅的细石中，在禁卫们的围绕中，淡漠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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