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不离一瞬以为她在做梦。
面对面站着，找不出一句话来说，她抬起低垂着的眼，瑛轩的目光就直直望进来。
“公主可否告知于我，那些事究竟是错觉，还是真的有过？”
自然都是真的。
可要怎么说？
又怎么能说？
更让她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那些本该全盘揭过的事，瑛轩竟记得？
风吹雨斜下，她衣衫半湿，水滴自发梢滑落。瑛轩上前两步，向她缓缓伸出手，陆不离向后撤两步，身后是冰冷的墙。
一前一后无路可退，她无奈轻道：“小王爷是何意？”
瑛轩这才回神。
回过神就又问：“你此前为何会叫我轩哥？”见她躲着不答，又是一个苦笑，“这不明不白的回忆，好生折磨。”
陆不离还是沉默，瑛轩不让她：“公主能否对我说些什么？”
身后墙潮，吸得骨子里阵阵发冷。陆不离抬起眼，望了他片刻，缓缓道：“那些都是假的。”
潮风拂过，她说着话，脖颈瑟缩一下，瑛轩目光跟着闪了闪，再上前一步，眼看着就要抱她。
陆不离再向后，背脊蓦地抵在墙上，慌乱间急声打断他：“假的就是假的，小王爷如是真在做梦，此刻也是时候该清醒了。”
这话将瑛轩定住。
他一双手滞在半空，神情动作都没再动。过了好一会儿才将手落下，让开身和她并排立着，抬眼凝望房檐上瓢泼般的雨帘，轻声道：“荜茇花，我想将它拿来给你。”
说完他又笑，“那白子烨事事做绝，就偏要道一句无关紧要，这点事都不肯让给我做。”
陆不离怔上一怔，替那人辩驳：“只为一朵花，属实不值得。”
瑛轩叹息道：“白子烨想得恰恰相反。”
“相反？”
“仅是无关紧要的一朵花，他都不愿你我相欠。”说完瑛轩又补一句，“男人才更懂男人怎么想。”
这般确实要更像白子烨一点。陆不离笑一声，没再否定，隐隐听到雨声中混着车辕滚过的响动。
转身望过小巷尽头，果真有辆马车驶来，胖子在车里探出半个身，冲着两人遥遥挥手。
匆匆忙忙上了马车，陆不离抖抖湿淋淋的衣服，抬手擦了擦额发。手落下看过去，白子烨目光沉静，未吭一声，只斜过眸光，丢一件干爽的袍衫在她身上。
她悻悻披了袍衫，将自己裹得严实，再抬眼，又见胖子正望着她，欲言又止，表情有些怪。
她抛一个疑问的眼神，胖子果真就憋不住话，闷声道：“白公子拿到花了。”
车外一道闷雷打下，车内两人俱是一惊，四只眼睛定定望向白子烨的脸。
“怎么拿到的？”
白子烨轻描淡写：“打个好商量，那人就给了。”
谁也不信这话。陆不离又看胖子，“如何商量？”
胖子表情更怪，吞吞吐吐道：“白公子让那个女子选，要么给他一朵花，他走。要么他杀了她，拿走所有花。”
瑛轩唇角勾出淡淡苦涩，道：“直来直去，白公子倒改了做派。”
陆不离蹙起眉头埋怨他：“你何必开罪琉璃宫的人。”
白子烨依旧轻描淡写：“区区一朵花，总不会又是血海深仇罢。”
十指握紧，掌心泛出潮湿的凉意，瑛轩忽而就感觉内里生出薄薄怒意，顿一下没忍住，沉声对白子烨道：“白公子这也要比？”
白子烨定定望他：“我如是不快一点，小王爷没准就要去做些多余的事。”他的眼神澄澈，谁也看不透，瑛轩的怒意又叫这双眼给噎了回去，一路上都再没开口。
白子烨亦没开口。
胖子稀罕地也没开口。
陆不离也不知道怎么开口。
直到抵了医馆门前，临下马车的时候，白子烨才又问：“待明日公主解了毒，我等便动身去找那个斓国老人罢？”
陆不离亦急着见江老，点点头应一声好。
春雨绵绵，仍是未停。来不及等各人理清脑中思绪，一晃就又是入了夜。
夜阑人不静，房中。
连着几日都没怎么好睡，白子烨眸中染上倦意，只方才熄了灯烛，一片漆黑中，又听得窗棂边有动静。
他坐在榻上没动，似笑非笑盯着窗边看，只又听得外面雨势渐大，叹口气，站起身，又忍忍没动。
忍过几弹指，终究还是忍不住。几步上前，他有些急切地开了窗，伸出手将笨手笨脚衣衫湿透的人接进来。
“公主放着正门不走，何苦爬窗？”
陆不离狼狈地抹抹脸上的雨水，狡黠笑道：“学你。”然又低头看看一身蹭了泥雨的脏衣，抱怨连连：“怎么白公子每次走偏门都干净伶俐，轮到我这里，却是又带水又拖泥？”
白子烨瞧着她好笑，脸上却没笑意，装起门面问：“公主雨夜莅临，有何吩咐？”
陆不离顺着他的话：“本公主睡不着，过来瞧瞧你。”
白子烨还不笑，清朗朗的声音亦听不出情绪。“还在忧心小王爷？公主且安心回去睡，明日我们就可离开此地。”
陆不离于桌边坐下，口中寡淡，见桌上剩着半杯未饮尽的凉茶，端起来喝了一口，道：“白公子可是恼了我了？”
白子烨扬扬眉，抬步走到里屋去，声音飘回来：“怎么会？”
他取了装着热水的茶壶回来，重新支起一个瓷盏，倒一杯热茶递过去，口中客套道：“我如何会生公主的气？”
陆不离没接他的茬，亦没接他的茶，错过手端起先前的半杯凉茶，再喝一大口。
无可奈何坐下，白子烨将那半盏茶端到面前，倒上热水续满，再推过去。
丝丝热气袅袅飘出来，陆不离双手捧上瓷盏，暖意顺着掌心往身体里涌，她垂着眼帘，望着杯中茶叶幽幽片片，闷了半柱香的功夫，又道：
“我心中惦记瑛轩惦记了整整半日，此前在那客栈，还拉着他的手跑了出去，你不生气？”
又过了好一会儿，茶水半凉。她听到白子烨轻声道：“我都快要气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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