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明月节。
恍恍惚惚间，瑛轩感觉这节他已过过一回了，那烟火也是看过一回了。
那一天有风，有月，好像没星星。天黑透之后，烟火先炸开一朵，停顿片刻，之后接二连三天际就亮了。
那一天他也拿了这簪子。
傍晚过后，果真就起了微风。耐不住瑛睿的一声声地磨，瑛轩便自作主张带他一同出了府。
“我们不知会父王一声就走吗？”瑛睿瞪着眼，有些困惑。
瑛轩挂一个微笑：“怎么，睿小王爷心虚了？”
一边走着，一边侧过身子，瑛睿锁着眉就上下左右细细打量他。
“大哥，我总觉得你这次回来变了个人似的。”
瑛轩笑意更浓：“哪里变了？”
瑛睿撩起袍角跨上马背，若有所思道：“怎么说呢，没之前那么一板一眼了。好像……任性了？”
“哈哈。”瑛轩亦上马，清朗朗笑一声，莫名道：“可能不知不觉间就被人影响了罢。”
“还爱笑了。”瑛睿又添一句。
平日间的夜里，贞江是很静的，波澜都不起。今日节庆，画舫多了，人也多了，亦是喜洋洋热闹上许多。
两人登上丞相府的画舫，夜风即刻就吹过来一股股的熏香味，到底是供女儿家出行玩乐用的。画舫四面都是镂花的门窗，显精致细工，风过也凉快。
他们一上来，袅袅婷婷就迎出来三个白小姐，个个面若娇花，水灵秀气。
白依冰站最中间，看到他步子就再迈不动。一双清亮的眼望过来，发着幽幽怨怨的光，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人之间有什么解不开的深仇大恨。
尴尬的静谧中，还是得瑛睿找上一句话来说。
“我不请自来，白小姐不介意吧。”
白依冰的魂儿叫这句话唤了回来，说句场面话：“小王爷肯赏光，自是我姐妹几人的荣幸。”
瑛轩也客套一句：“叨扰了。”
白依冰顿一顿，场面话再接一句：“小王爷哪儿的话。”
来来往往这么几个回合，烟火还没开始放，瑛睿就先乏了。他总觉得比起这些知书达理的官小姐，自己还是更喜欢那些泼辣又不拘礼于小节的市井少女。
一个相府小姐都刻板成这样，不知大哥今后与位公主殿下举案齐眉，厮守一生，那得无聊成什么德行。
相府的下人手脚麻利地拿来藤椅，几人就在画舫当中坐下，孤月莹莹，不见星星，寂寥的贞江正中，众人均是默默无语，没什么话好讲。
少顷，白依冰问瑛轩想要饮什么茶。
瑛轩怔一下，不知想起什么，挂一个怅然的笑，叹道：“龙井罢。”
瑛睿不苟同地扬扬眉：“我的小王爷，龙井唯有明前春茶才新鲜，小满过后采的都入不了口，眼下已过季了罢。”
白依冰接道：“绿茶白茶都是备足了的，毛峰、玉露、碧螺春都有。”
瑛轩没什么表情，淡淡道：“就龙井罢。”
瑛睿瞪瞪眼，白依冰眨眨眼，谁也不知道他执着个什么劲。
茶上来，几人就薄薄饮几口，对着月亮枯坐，闷了半柱香，远远有乐曲声悠悠飘过来。
瑛睿挤眉弄眼冲着自己的小厮使眼色，装模作样问一句：“这琴声何来？”
小厮领会，恭恭敬敬答一句，“回小王爷，旁边画舫上，礼部侍郎家的贺少爷邀了莺燕楼的花魁在抚琴。”
瑛睿再假惺惺回一句，“听闻那花魁琴艺卓绝，今日竟有机会一睹其风采。”
主仆两人一唱一和，瑛轩无奈一笑，摆摆手道：“想去就去。”
瑛睿一喜，掸掸袖口站起身，道个别过，弹指间就没了影。
他这一走，这画舫上更静了些，也更闷了些。又过半晌，呯的一声打破沉寂，夜幕中亮起第一朵烟火。
白若冰拖着自己的小妹站起来，两人去船栏边上站着吹风，剩下瑛轩淡然坐着，白依冰在一旁陪着。
一朵过后，顿上片刻，接连着数朵烟花同时绽放。竟是与记忆中一模一样。
瑛轩微微蹙眉，总觉得今日这烟火虽炫目，却怎么都不如那时候的惹人意动。
美景牵心，触景生情，白依冰欲言又止多时，终于说了一句话。
还是一句客套话，“前些日子才听闻喜讯，还未来得及恭喜小王爷。吉日可已是定下了？”
瑛轩似笑非笑勾起唇角，吐出几个字：“下月初八。”
白依冰幽幽道：“初八是双数，好日子。”
瑛轩拿茶盏的手顿一下，噗嗤笑出声来，再看白依冰诧异的眼神，忍了忍笑意，又道：“白小姐不妨将这些客套省了吧，我几日间来来回回总听这些话，也腻烦了。”
隅角一轮圆月高高挂，俯视着夜幕中盛放的烟火。凡俗的世间物不论怎么挣扎，都无法掩去它高傲的光华。
白依冰转过眼帘，看着仰望夜空的瑛轩，烟火衬的那双眼睛澄澈透亮，然他眼里映着的，却不像是此刻的烟火。
很少有机会能离得他这般近，下月初八之后，更是绝不可能再有。
终是收了相府大小姐的架子，白依冰不再端着，声调也高了些：“我知道你根本不喜欢凌波公主。”
瑛轩没转头，回一句：“有很多事不能只用喜不喜欢来衡量。”
白依冰垂首叹口气，眼底氤氲一片，凉凉笑道：“若是早点有人告诉我这个道理就好了。”
她抬起脸，泪珠子顺着滚下几滴，“打十二岁开始，我就一直相信总有一天会嫁给你，就这么自作多情的以为了五年了。”
瑛轩神情顿了顿，没吭声。
白依冰更气，愤懑道：“小王爷从来都看不到我。这么多年来，你到哪里去，我就去哪里，费劲心机在你眼前晃，往你身边挤，你却连一个眼神都不舍得给我。”
瑛轩从夜空中移回眼睛看她，放轻声音道：“白小姐还是将我忘了吧。今日好时节，不妨就对着这圆月许个愿，祈盼能再遇良人。”
白依冰再看他。他的声音越温柔，她心头就越窝火，咬着牙关道：“我不许你娶楚凌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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