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这“只你一人”四字再惹遐思，她也不敢打心眼里当真。这关头，那个贺衍属实居心叵测，她只想暗地里帮眼前的人一把。
夕阳箫鼓的最后一律落下，苏小婉心下懊恼不已。许久没摸过琵琶，琴功技艺不免生疏些许，这一曲弹得实在是差劲。
那日因着什么竹馨姑娘，心中泛酸，一个没忍住就夸下海口，向他大言会弹琵琶，现下却是自己丢了脸面。
落针可闻的静谧中，她抬起眼睛望向瑛睿，有些颓丧地问：“小王爷可还想听些什么别的？”
将到初更三刻。晚霞褪尽，柔光不见，盏中美酒清澈如泉。
那人悠然合了折扇：“庄周梦蝶，姑娘可会奏？”这声调懒散，倒像没叫先前那曲败了兴致。
她期期艾艾地答道：“会是会的，就是不知能不能奏的好，不然还是换琴来……”
“琵琶就好。”瑛睿打断她，嘴角一扬，却是笑了，“太娴熟也没意思。还是生涩点，不知不觉就能少些防备。”
庄周梦蝶此曲，弹拨起来更是繁杂。全神贯注间，苏小婉也再难分神去细想他那一句莫名其妙的防备。
然弹过半晌，又听他道一句更加莫名的。
“小婉姑娘可想离开这莺燕楼？”
他能这么问，即便是做梦都不敢想。
堪堪压住几欲脱口而出的“想”字，整支曲子的节奏登时就散乱。她只得停下拨弦的指尖，一瞬静然。
她缓缓问：“小王爷是何意？”
瑛睿神情目光不变，只淡淡道：“如是你想离开，城南的夕水街有数个成衣坊，还有两三间胭脂铺子，都在瑛王府名下。姑娘喜欢的话，可以上那边去。”
原来是这样。
几不可闻叹息一声，苏小婉觉得心口像是被塞了一大块冰坨子，又是冰冷又是沉重。她为自己方才的一丝暗喜惭然。
怎么就敢有那般的妄想呢？
将竖抱的琵琶轻轻放置一边，她自琴台走到他身前，面上似笑非笑道：“小王爷这是在劝我从良？”
瑛睿抬起眼睛望她，眸光清澈，怎么看都是不谙世事的少年模样。
“我只是以为姑娘想要。”
款款坐于他身侧，她话语轻飘飘，嗓音甜腻腻：“成衣坊也好，胭脂铺子也罢，去那些地方做事，比起莺燕楼，不过就是徒有个好名声而已。”
见他不语，她眼波轻转，挂上笑意：“总没有现在来的舒服。每日抚抚琴，假笑几下，饮上几盏茶，再喝些酒，日子就这么过了。”
她伸手扯一下他的袖口，“我明白那些大道理，可做什么能赚银子赚得的这么容易？小王爷昨日可就留下一千两。”
瑛睿依旧望着她的脸，还是没吭声。
苏小婉又道：“我并没有其他意愿，莺燕楼很好。如是小王爷真心想帮小婉，无事的时候过来听听琴便好。”
瑛睿出了口气，神情先没动，少顷却是一笑：“看来是我多事了。”
他说这么一句，她就没话可讲了，琵琶也再弹不下去。
庄周梦蝶。
她有好多话想说，却又像没什么可说。
庄周梦蝶，她是庄周还是蝴蝶？说到底，自己会每日盼着与这个人见面，到底是假意顺从贺衍的，还是她原本就想要的？
只不论是哪一样，都是假的。若非贺衍在背后推波助澜，瑛睿也不会多看她一眼。可以说，与这位小王爷的一场交集，都是她骗来的。等所有事情尘埃落定，注定就什么都没了。
这一曲庄周梦蝶，到底还是没有奏完。
之后的几日，瑛睿再没来过，也没见到贺衍的面。
瑛王府长子逃婚的传言愈演愈烈，就连整日大门不出的她都有所耳闻。圣上已是几次三番传了瑛王爷觐见，想必瑛睿此时，也是相当焦头烂额罢。
又过一日晌午，贺衍匆匆忙忙露了一面，道是傍晚时分瑛睿会过来，要她务必问出一枚白玉簪子的下落。
这人平日里都是一副春风得意的面孔，只今日一见，却一张脸挂着阴沉，行色匆忙更显狼狈几分。
她道：“小王爷尚未信任于我，又怎会轻易言说这些事？”
贺衍漠然道：“小婉姑娘若是问不出，到时就由我亲自来问。”撂下这一句冷冰冰的话，他急惶惶就走出门去。
影七觉得这算个机会，迅速自衣柜中翻出一套行头，扮作一个商贾人家的小厮模样，跟在贺衍身后。
轻手轻脚就这么跟了一路，待到了目的地，却是再跟不下去了。
贺衍进了宫。
皇宫戒备森严，这身装扮绝对不能进，只是再回去换衣服，又定是来不及。
进退维谷的间隙，她忽而瞧见一个人自贺衍方才进去的朱门内阔步而出，是熟悉的面容。
她忙上前几步，在那人跟前晃了晃，又想起自己已是改了容貌，便以真声悄然唤道：“三哥！”
楚邪怔一怔，细细看她几眼，眼中划过了然，扬扬眉向着城墙根走过去，她就跟上。
站在墙角的阴影中，影七这才压低嗓音问：“三哥怎么在宫里？”
楚邪看上去满面倦容，似是被什么事所困扰。
“我去见了凌波，她在打听玥玉的事。”
影七瞪大眼睛：“那你将白公子的扳指……”
楚邪苦笑一声：“公子没放话，我怎么敢？”
玥玉……
脑中忽而灵光一闪，她赶忙问道：“方才与你擦肩而过的那个贺衍，也是去见凌波公主的吗？”
楚邪果真就点点头：“那人为公主做事。”话落他又反问：“你在盯着他？”
影七无意多说，敷衍道：“那人总在莺燕楼出现，形迹可疑的很。”
“近来贞京很乱。”楚邪感叹一句，又告诫道：“不要再做多余的事，离贺衍也远一点。一切都等三日之后再做定夺。”
“三日后？”影七不解。下月初八是公主大婚之日，这她知道。
“三日后是什么日子？”
楚邪极其稀罕地笑了一下。
“昨日里我收到消息，白公子三日后回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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