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栖水抬头望天,竖了一根中指,“好啊,装死是吧,信不信我现在就来找你。”
空气寂静。
女人说动就动,临走前,突然看了眼地上趴着的小孩。
回过头,又往前走了几步,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折返了回去。
季晏清做了一个梦,梦中他正在河里抓鱼,一抬眼,眼前的哥哥却变成了半边人,半边尸骨的模样。
心脏抽搐,他猛的从梦中惊醒过来,大口大口喘着气。
空气中是浅淡如罂粟般诱人的花香,这正是他噩梦的来源。
女子就站在一旁,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醒了?”
少年猛地扭过头,如看到什么洪水猛兽般。
他现在清醒了,意识到自己之前的做法是多么鲁莽,可他仍然怨恨她,恨她毁了他的希望,又毫无愧疚之心。
他不愿意再看她,他甚至是怕,怕她看见他眼中藏不住的仇恨。
只因,他明确地意识到,他打不过她。
冷静下来,他也不愿因自己的鲁莽白白死去。死去的同伴太多了,他这条命很重,重到不再是他一个人的。
女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见小少年这耗子见到猫的场景,有些好笑。
她对着小泉,吸了一口烟斗,吐出如云雾般的淡淡白气:“刚才睡的好吗?”
少年这才看清他自己正躺在水里,多日来的血渍和脏污已被尽数冲刷干净。
他顿了一下,语气很冲“关你什么事?”
尹栖水睨了他一眼,少年像被刺到了般,猛地往水下一扎,遮盖住自己不着寸缕的肌肤。
她语气幽幽:“本事不大,脾气倒不小。”
“我的衣服在哪?”
“扔了。”说着,她还做出捂鼻子的动作,“臭死了。”
这是个很不礼貌的动作,但由女人做出,却显得特别的俏丽。
少年自然不解风情,语气还带着怒意,“那我穿什么?”
女人无视了他的愤怒,漫不经心地拨弄着小泉边长的水草,“你上来,上来自然就有衣服了。”
季晏清不明白女人是什么意思,但他现在也别无办法,几乎是自暴自弃道“那你背过身。”
尹栖水又向少年的方向看了一眼,见水面上只露出他一个脑袋,恍然大悟,嘀咕着“就你那豆芽菜样,有什么好遮的。”
嘴上这么说,她终究还是转过了身。
季晏清觉得羞辱,刚想说几句话刺一下女人。
又见她这出乎意料的举止,怒意就骤然卡在胸口,不上不下,让他憋得难受。
他恨恨往自己脑门上拍了一滩水,清醒了些后,才径直向岸上走去。
上了岸,他没有看见什么衣服,岸边的风吹得他心一阵阵发冷,这女人果然是在戏弄他吧?
他想立刻就质问她,但又想起现在的情况,又往水中走去。
谁料下一秒,一根横生的藤蔓从他脚下升起,将他拖了回去。
他认得它们,将他哥哥吸食殆尽的罪魁祸首,他立刻明白了这就是女人的手笔,所以这藤蔓到底和她什么关系,武器,还是什么?
不等他思考清楚,一片片叶子就被藤蔓缠起,配合着兽皮为他缝制了一身衣服。
季晏清听不见钩吻的窃窃低语,“疼死了,我新长出的叶片哦!”
“还好老大让我去找兽皮。”
“老大怎么对这个人族这么好?”
“没有吧,还不是这人族太矫情。他就是个累赘,好像是守塔人扔给老大的。”
“老大?老大!”
尹栖水眯了眯眼:“闭嘴,吵到我了。”
钩吻小妖们立刻收了声。
季晏清一愣,“我没说话。”
女人看了他一眼,少年已穿上一身草木织成的衣服,她收回目光,又挑选起漂亮的水草来。
少年皱了皱眉,“你听到了什么?”
“怎么这么多话。”她蹲下身,将最漂亮的水草连根拔起,下面赫然是白白胖胖的根茎。
不顾上面还带着新鲜的泥,她抓住草叶,一把扔进了小少年怀里。
少年下意识接住,手就被污泥弄得又脏又湿,刚要发火,就又听到女人的声音,“洗洗再吃。”
他一怔,肚子还真应景地咕咕叫起来。
他确实好久没吃饭了,小少年有些羞恼,还是认命一般地走到泉边冲洗起来。
他并不怀疑这果子是否能吃,毕竟以女人的本事,想要害他,根本用不上这样的手段。
只需她召出那古怪的藤蔓,或者是吹一口惑人的烟气。
想着,他大口吃起白胖的果子,那咬牙切齿的劲,就好像他吃的不是果子,而是他的仇人。
果子汁水清甜,但这个女人休想收买他。
如今他这只是权宜之计,等他变强了,再干掉她。
他才不会问那女人吃过没有,她都把他哥哥吃掉了,肯定不会缺这一个果子。
等少年吃好,尹栖水才又开口:“说吧,你是谁?从哪里来,又为何在这。”
季晏清心中还有一口气“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对于他的冒犯,女人却是不介意地笑了笑:“原来你叫王二狗啊,好土。”
季晏清心里一梗,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季,晏,清。”
“季晏清。”女人重复一遍小少年的名字,将一个名字念的说不出的婉转好听。
她忽而露出了一个笑,这笑明显与刚才的讥讽不同,她问:“是四季轮回的季,海晏河清的晏清吗?”
她的眼睛很亮,春水潋滟犹不及。
少年忽地别过头,细碎的发遮住耳尖爬上的一抹红,“想不到你还挺有文化的嘛。”
下一秒,少年就破防了。
只听见女人用自豪的语气说:“那当然,你姑奶奶我可是在这塔里生活了上百年,什么没见识过。”
说着,突然又有些惆怅:“就是妖修们说的,车水马龙,锦绣繁华的妖都到底是什么样子呢?
算了,不想了,我就算没去过妖都,肯定比你这人族小孩见识多了。”
她看了看少年那被洗干净后一张白白净净的小脸,剑眉之下,星目闪烁:“你我有缘,我也不占你便宜,按辈分,你就唤我一声祖奶奶如何?”
在女人娇艳的脸上,突然浮起一丝调皮的笑:“孙子,我叫你一声,你敢答应吗?”
季晏清气得发抖,刚刚升起的感动骤然消散:“谁要叫你奶奶。”
尹栖水得逞地大笑起来“你这不是答应了吗?”
女人笑得花枝乱颤,他看见面前这个可恶的女人,从来没有这样想快快长大,好教训她一顿。
非要恶劣的她,肯低头认错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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