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界其实挺有意思的，有意思到你说出的任何一句话都能找到相对应的坐标，就比如那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最近陈达开超市的东郡小区倒是没什么动静，可他们家门口，也就是范海涛那栋小二楼所在小区的门口多了个修自行车的摊位。这摊位很有意思，电动车不修，别问，问就是不会，可自行车没有修不了的，无论是直梁还是平圈、装车筐还是后架，就连家里大人给孩子买的小自行车他都能给你按个脚蹬子，技术没的说。
有一回陈达去超市之前瞧这人有意思就多看了几眼，一个找他修过自行车的人在同样的位置出了相同毛病回来找后账了，这个货也不管是不是自己没修好，二话没有又给修一遍不说，还把当初换件的钱都赔了回去。这事要按照陈达来看，肯定是那位车主经常骑这台车走相同的路段导致同一位置受损，这才出现了二次损伤的情况，怎么也不能说人家修自行车的技术不行，愣找回来的确有些不要脸了，可修自行车的不在乎，修完了直接赔钱，客客气气送人家走，回头还蹲那，继续做每天很可能也就是十来块钱的买卖。
后来，小区里的人都和修自行车的混熟了，家里要有点什么活也找他，别说，人家还真什么都会，换个水龙头、通个下水道，但凡不和现代科技有关的，专属于上个时代八九十年代的技术活，全能来。再往后，小区里的人也不好意思白找人家帮忙，毕竟这是公安局家属院，大院里住的都是警察，警察一忙起来家里头可不就剩下一家老小没有干活人了呗，这个时候修自行车的要是改了五金行，准能赚点散碎银两，可他偏不，活照干，人家给来的钱一分不收。
直到小六子来，一切才算是水落石出。
“师父，你们家门口那修自行车的，没惹什么麻烦吧？”
陈达在屋里正算账呢，厨房是老太太煮面条的水正在烧着，人家娘俩正为刘芸即将生下来的孩子谋划未来也没工夫理这师徒俩，所以有了这么片刻清静。
“你也注意到他了？”
“嘿，那还能看不见。”
“认识？”
小六子当然知道陈达失忆的毛病，说道：“还记着我刚进刑警队的时候么？您为了锻炼我，把我扔给队里每个人带过一段时间，到了郝老歪那，这小子天天让我看档案，全是那些老流氓的资料，我以为他藏私，等真上了街才明白，脑子里有东西的情况眼睛在街上一扫就知道哪有问题了。”
“就你们门口那位修自行车，放十五六年前可正经是梁城的大人物，多了不说吧，每天出门起码四台车，抓他的时候连刑警带武警动用了上百人，枪就搜出八支，子弹四千多发，现金一千多万，那可是十五六年前。”
陈达若所有所的问了一句：“谁啊？”
“谁？”小六子一惊一乍的说道：“一个人一把榔头抢了梁城到临市整条长途公交线，连同各个乡镇的公交要道都捏在手里的小平头！”
平头在北方一般代指寸头，可不是如今网络上盛行的平头哥，但这位小平头当年在尊重他的人眼里，就是平头哥，连脾气秉性都一样。
这小子是干长途客运起家的，那年头管理混乱，搞客运的、搞公交的经常打架，他又没什么能耐，只能靠着一把榔头自己闯，还别说，凭着年轻气盛一股狠劲真闯出来了，后来也成了赫赫有名的大哥。只是，他飘的太快了，当时又正是咱们国家经济发展最快的时候，几乎每座城市都在不停买私家车，这小子只要看见空地方就让人去占下来，戴上袖箍管过来停车的人要停车费。这么干肯定有人不乐意，唉，只要你敢不乐意，一准走出个拎着榔头的人，二话不说举起榔头就砸车，砸完转身就走，你敢追就砸人。往后，几乎整个梁城都是在知道平头哥在收停车费，没人敢惹。
平头摊上事是在范海涛上任以后，老范安排完工作和手底下人去吃饭，为了降低影响，特意吩咐所有人不得穿警服，结果倒好，这群不长眼跑来收警察停车费，范海涛一点没客气，连摊位带人都扣了，自此顺藤摸瓜将平头送上了法庭，判了二十年，得亏这小子手里没有人命，不然，根本活不到现在。
“陈队，你说这小子会不会是冲着范局来的？”
陈达摇摇头：“不可能，报仇哪有这么明目张胆的？”
“行了，你别管了。”陈达把这个话题放在了一边，问小六子：“你怎么过来了，刑警队不忙么？”
“刑警队哪有不忙的时候，我这不是忙里偷闲么。”
忙……里偷闲？
警察可说不出这话，起码一个还没有学会油滑的陆贤招说不出这话：“到底怎么回事？”
“您走了，郝老歪没了、宗航又……现在大杨也为了队副的位置每天看不着人影，加上年后队里新来了一批从各地调过来的新人和几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原来兄弟们之间热火朝天的氛围不见了，我有点不爱跟办公室待着。”
氛围这东西挺奇怪的，一群相处时间久了、习惯了彼此存在的人往往能摩擦出化学反应，可要是这群人里一部分人消失，就会改变整个磁场，让一些依赖氛围生存的人变得孤单、落寞。
“就这些？”
小六子低头偷笑着说道：“您要非得说还有别的，嗨，就算有吧。”
陈达故意没问，他知道自己这徒弟肯定要说，不然来这儿干嘛？就为了吃一口炸酱面？
“我不是处了个对象么，家里条件挺好，前几天我好不容易腾出了时间陪着去逛街，结果万象城兜一圈就赶紧去一千五百多，万达广场第二圈直接把我这个月工资给报销了。”他苦笑着说道：“师父，这女孩子用的玩意儿咋这么老贵？那面膜，一片五六十都算便宜的，香水、保湿、化妆品，跟抢钱一样，我说这---毒---贩---子---咋越来越少了呢，感情都改行卖化妆品了，干啥也挣不过他们啊。”
噗。
陈达差点没憋住笑，还得拿出大人的身份说上一句：“搞对象哪有不花钱的，你咋还变扣了呢？”
“我真不是扣，你没看见那姑娘呢，用的LV的包，我寻思找点话题聊聊吧，没想到人家告诉我这包在奢侈品品牌里算一般的，有个叫啥普拉达的更贵，我都不敢接话了。还有，她带那表快赶上我们一套房了，虽说这是人家攒了好几年工资买的心头好，可这样的女人我老觉着高攀不起。”
老陈听明白了，你不管怎么说，警察也不是能养得起富二代大小姐的职业，要真按照小六子的说法，这种女人应该是有钱人屋里的金丝雀，哪是普通警察家里又收拾屋子又做饭的女人：“要实在不合适啊……”
“我舍不得。”
小六子说了实话：“我愿意听她说话，那声儿顺着耳朵能钻进心里；也愿意看她，她总是能让我忘了忙忙碌碌的生活，在这座城市里感受到一分宁静。师父，我为难了，就像当初您说的，干咱们这一行，冲进犯罪嫌疑人家里瞬间就有可能怀疑自己住的是狗窝，瞧见人家的奢侈生活就觉着自己都活不下去了似得，她让我觉着这辈子要不这样的女人弄回去，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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