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早以前，多明妮娅就知道神灵是个什么性格了。
创世之初，天堂还是什么都没有，是炽天使们一点一点搞基建，才把天堂建造成了如今繁华的样子。
所有的炽天使都有自己的位置，只有多明妮娅没有。
她一直留在神殿里，听从神的命令站立在神座的一边。
祂允许多明妮娅共享神灵的视线，在云端之上俯瞰世界。
多明妮娅起初很是不解。
她不懂神灵为什么不让她与其他炽天使一样成为天使长，于是她也就这样问了。
神却只是说：“多明妮娅，你和他们不一样，你的责任在别处。”
多明妮娅于是压下满心的疑惑，站在了神灵身边。
神很安静，祂很少说话，也很少有动作，总是坐在神座之上，身上笼罩着一层圣光，这一层光芒隔开了造物主与造物的距离。
多明妮娅可以在水晶天自由行动，也可以去下面找其他同伴，但是她更喜欢坐在神座之下的台阶上，学着神灵的样子看世界。
她看到天使们在天堂之中来往，他们羽翼的光辉汇成了明亮的天堂，看到路西菲尔的清冷与疏离，和他对天堂的付出；她看到凡间的精灵在森林中歌唱，看到龙族在龙岛上角力，看到地精在地下忙忙碌碌……
这就是……世界吗？
如此的美丽，如此的鲜活，远远看着就会心生快乐。
多明妮娅曾经兴奋地回头想去和神灵说，可是她却只看到了一团圣光。
光芒夺目，却触不可及。
她问：“您为何总是以圣光遮面？”
神答道：“因为我是你们的主，不该让你们看到我的面。”
“为何我们不得见您的容？”
“因为你们是我的造物，”神灵抚摸多明妮娅垂在背后的银色长发，就像在安慰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我不该与你们来往。”
神该高居云端，神该不染世俗。
所以祂在水晶天建了神殿，所以祂独自居住在此。
多明妮娅问：“那我又为何在此？”
神说：“因为你和他们不一样，你的灵魂出自世界之手，我只给了你身躯。”
“这样又会怎样？”
多明妮娅不停地追问，她固执地想要得到一个答案。
神说：“代表着你的命运不在世界的命运线上。”
她超脱于一切，神灵看不到她的命运，因此留她在此处，不去与世界过多接触。
圣光之下，神灵的金瞳清晰地倒映出世界的模样，却与多明妮娅看到的不同：祂看到路西菲尔自天空坠落入深渊；看到精灵和龙族自大地上离开隐居，人类在大地上繁衍生息；看到世界的天平倾斜，灭绝一切的洪水在奔涌……
这是注定好的未来。
是世界必须要走的路。
祂要在神座上坐着，直到世界彻底陷入无法扭转的黑暗，散落成碎片化成新的混沌。
世界会死，神却不会。
祂即光明，只要有一丝的光存在，神就不会死去，祂的寿命比世界要长的多。
祂也是世界与历史的一部分，是推手，也是其中人。
可是，哪怕是神灵，也会寂寞。
神性赋予祂极端的理性，但是理性之外，神明的感性同样丰富，祂为自己创造的世界而欣喜，祂也想参与其中。
可祂只能是局外人，神灵插手会扰乱命运，干扰到世界的运转，世界看上去如此的繁荣庞大，实际上也是一推就倒的水晶塔。
祂不敢冒险。
神问多明妮娅：“你说我要如何去做？”
这个时候祂还没有养成用“吾”说话的习惯。
多明妮娅答道：“做想做的事情，放弃不能做的事情。”
翻译一下就是：在限定的范围内做想做的事情，只要别碰到警戒红线，应该是不会有事的。
“您是神，应该得到自由。”她说。
神灵垂下眼眸：“是这样吗？我不知道。”
多明妮娅说：“可以先去下几重天看看，至少不要总是待着神座上。”
像凡间那种快要发霉的蘑菇。
于是神灵自神座上站起来，圣光褪去，在多明妮娅不可思议的目光之下，银发神袛向她伸出手：“那就去看看吧。”
祂难得有些雀跃，收敛神力隐去身形，和多明妮娅一起走下了水晶天。
这是第一次祂亲自踏足这里。
多明妮娅小声地和祂介绍恒星天，一路走过去，遇见了炽天使长。
路西菲尔的温柔恍如清泉：“多明妮娅。”
多明妮娅走近两步，屈膝行礼：“路西菲尔殿下。”
路西菲尔问：“你今天怎么来恒星天了？”
多明妮娅答道：“因为看到这里很热闹。”
路西菲尔笑起来：“是啊，今天是小天使们入学的日子，要来看看吗？”
多明妮娅悄悄看了一眼身边的神明，说：“好。”
路西菲尔和她走在一起，边走边聊：“你还记得之前我们的事情吗？只有你和我一起照顾其他人，可真是……”
多明妮娅也笑起来：“是啊，谁能想到统领一重天的天使长小时候原来也是调皮的不行呢。”
不远处已经到达天使学院门口的米迦勒满头黑线：“我听到了呢，多明妮娅。”
多明妮娅微笑。
啊，小时候的米迦勒最调皮了呢，她和路西菲尔两个天使都抓不住到处乱跑的米迦勒。
米迦勒心虚地转移话题：“我们快进去吧，他们都到了。”
还是让话题保持在安全的范围之内吧。
他想，小时候的他简直是一堆黑历史，根本没眼看。
隐身在一边的神灵似乎也想起来了当初炽天使小花园里的热闹场景，眼睫动了动。
……是真的很热闹，欢快到了神灵都忍不住侧目的程度。
路西菲尔对米迦勒转移话题的样子十分无奈，不过他感觉米迦勒完全是在做无用功。
毕竟……都到这里了，怎么能不翻翻大家的黑历史呢。
多明妮娅笑而不语，和路西菲尔想到了一个地方。
到了地方，其他的炽天使都到了。
他们坐在高台的一边，充当着最热情的观众。
小天使们扎堆走进来，羽毛柔软，又炸起来，像一朵朵洁白的蒲公英。
炽天使们都用温和的眼光看着他们，关切极了。
梅丹佐看着路西菲尔和多明妮娅走来，笑着起身相迎：“路西菲尔殿下，多明妮娅。”
拉结尔迅速喊人来添了把椅子。
因为多明妮娅平时不参与天堂的事情，所以一些活动都默认她不会参加。
这个时候就尴尬了。
多明妮娅假装没有看到，而是继续微笑着和他们说话。
神明有些不悦。
他们居然没有准备多明妮娅的位置。
其实这很正常，虽然天堂现在还在建设，但是创世也有快一万年了，基本已经走上了正轨。
因为多明妮娅没有职位，也很少在天堂出现，有很多天使已经遗忘了炽天使里还有一个她。
神灵的目光落到了多明妮娅身上，见她看着小天使们很开心的样子，若有所思。
结束小天使的入学仪式之后，多明妮娅的心情很好，她问一直默不作声的神灵：“吾神，您不开心吗？”
这些年相处下来，她都可以从神灵的圣光上判断祂的心情了。
更何况祂卸下了圣光，站在她身边，虽然扑克脸，眼眸里却有不知名的微光闪动，漂亮极了。
神灵：“我不知道。”
很热闹，很温馨，祂却没有什么触动。
甚至没有看到多明妮娅没有座位的时候情绪起伏大。
祂在看到路西菲尔的时候有一点微妙。
拂晓辰星路西菲尔，祂一看到他，就想起他悲剧的未来。
多明妮娅悄悄靠近一点，小声地问：“那我们去凡间吧。”
神灵不解：“为何你说要去凡间？”
多明妮娅：“因为在天堂您不开心，那我们去凡间看看吧。”
“明妮希望您开心，您应该是世界上最自由的存在。即使有必须要做的事情，我也希望您开心。”
“那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不是吗？您是神灵，踏足您所创造的世界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只要不是过分干预，您可以做任何您想做的事情。”
“总是待在神殿的话，那就太寂寞、太孤单了。”
当时还在劝神灵不要总是在神座发呆的多明妮娅一定想不到，后来她会为了让对方不要再插手世界的事情和祂争吵。
我们永远无法预知未来，因为未来是连神明都无法完全预料的。
上帝的心似乎被触动了。
祂看着多明妮娅，神灵看到了她眼底的金色新月，那月亮明亮极了，高挂于天使蓝色的眼眸里。
神灵轻不可闻地说：“好。”
他们去了凡间。
神灵露出真容，让多明妮娅称呼祂为“雅威”。
两个非人类在凡间同行，很多时候只是在各处看风景，草原、森林、海洋、沼泽等等，他们几乎看遍了世界。
在地狱之门前，神灵停住了脚步。
多明妮娅问：“雅威？”
不进去吗？
雅威淡淡地说：“我不喜欢地狱，这里由撒旦的力量所化，是纯粹的黑暗与世界之恶。”
多明妮娅笑道：“可是黑暗与光明，不过是力量的一种表现方式罢了。天堂光明而富有秩序，地狱混乱而血腥暴力，都是力量的一种表现，善与恶，其实没什么分别。”
雅威定定地看着她，指着边上路过的一个恶魔：“他杀了三个精灵，抢夺了一整个地精族群，残害龙族的幼崽。”
“现在，你还觉得善与恶等同吗？”
多明妮娅的笑容不变：“是的，我仍旧这样以为。因为世界的罪孽是共同的啊，天堂是绝对的善，那地狱就会是绝对的恶，这些事情，您不是应该早就知道了吗？”
正是因为天堂在神灵的影响下太过光明，地狱才会如此黑暗。
神灵沉默不语。
多明妮娅试探地牵起祂的手：“走吧，我们进去看看。”
这些年下来，她的胆子也大了。
其实……主要是发现了雅威的脾气比神明的脾气好太多了。
雅威顿了顿，顺着她的力道被扯了进去，进去之前给两个人套上隐身魔法。
他们一路从第一层地狱走到第八层地狱，在走进第九层地狱时，雅威停住了脚步。
多明妮娅疑惑地看祂。
雅威说：“下面是第九层地狱，黑暗的意识隐藏在第九层地狱之下的深渊中。”
很显然，他不想见黑暗意识。
多明妮娅莞尔：“那我们就走吧。”
雅威肉眼可见的松了一口气。
多明妮娅：“雅威很讨厌黑暗吗？”
雅威：“讨厌。”
他是纯粹的光明，当然讨厌黑暗。
“那你也讨厌世界吗？”
“当然不，我怎么会讨厌世界呢？”
“世界也有黑暗啊，地狱也是世界的一部分。雅威总是讨厌黑暗，会让我觉得你也不喜欢世界。”
“我喜欢，这是我创造的世界，我怎么会不喜欢它呢？”
雅威的目光落在了多明妮娅身上。
他的情感比坐在神座上的时候明显很多了，这些年的相处让神性的表现不再明显。
“多明妮娅……”
多明妮娅回头：“嗯？”
雅威浅笑：“无事。”
“我只是想说……明妮的眼睛很漂亮。”
漂亮到连他也忍不住沉溺。
她眼睛里倒映出来的世界，比创世神眼中的更美丽。
因为祂带着偏见在看世界，多明妮娅却是绝对的公正，慈悲得像是神灵。
因为她是世界的礼物，才有如此独特的灵魂吗？
——不是，因为她是多明妮娅。
有大地之广袤，这个名字真的很适合她。
雅威说：“我们回天堂吧。”
他已经看到了最美的风景，不需要再到处寻觅了。
他找到了自己的月亮。
多明妮娅答道：“好啊，那我们回去吧。”
很久没有看到天堂了，还有那么一点想念。
******
多明妮娅走在去往神殿的路上。
看着周围万年不变的风景，突然想起了从前。
……说实话，她的心里五味杂陈。
雅威……到底是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祂似乎从未学会如何平等地去看世界，永远都是以高处的目光在俯视一切。
明明祂已经走下了神座，却好像从来没有。
多明妮娅觉得这真的很离谱。
她真的很想和对方好好理论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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