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人说光阴流水,弹指瞬间。
这话不假,当我们回首看向来时路,便已是从自己的昨天路过了。
天王山,宝鸡谷,荣昌从村到镇,再从镇扩城,五百年岁月也悄然来到了尾声。
自浮仙门与天王山两宗并立后,荣昌城里便多了许多以往只在传说中出现的仙人。只是这些仙家老爷从不御剑,行走于人间市井,与寻常百姓并无二致。
若问为何,仙人便会高深莫测地回一句“规矩”。
百姓自然不懂是何等规矩,但日子久了,见到仙人下凡游戏人间,也都见怪不怪。若有外地人初来乍到,为此大惊小怪,还会被本地人赏个白眼,道一句“没见识”。
两宗既立,老祠堂那边彻底关了门,再无朗朗书声。
今日,那座没了梨树的藏书房外,石桌旁,却坐了三个人。
一个是披着人皮,慵懒随意的白骨道主。
一个,则是陌生的面孔。
那人一身玄色朱纹袍,头戴紫金冠,身形魁梧,却并非武夫,周身龙气之浓郁,几乎凝为实质,仿佛天下龙运尽汇于其一身。
柳相很少有如此郑重的时候,今日甚至连钱梨都没带下山。他看着那位玄袍男人,破天荒地拱手行礼,言简意赅。
“见过辛帝大人。”
大商王朝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帝王无数,唯独眼前这位,可谓惊才绝艳,世间少有。退位之后,短短三十年,便一跃成为天下最巅峰的那一拨人,俯瞰人间已近万年,极少离开大商故土。
他之于大商,便如武道长之于大沧,曹翎之于大楚。
只是后两位是武道上无可争议的第一第二峰,而这位先商皇,却是货真价实的炼气士。论起资历辈分,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天底下最古老的一档。
至于是不是古仙……
柳相心中了然,只笑不语。
五百年渡口将至,柳相先前还在好奇,究竟是何方神圣,要来取荣昌城下那座人皇鼎。
此刻见到这位龙气几乎化作华盖的男人,他才后知后觉。
也是,除了这位,当今天下,似乎也没谁有这个资格。
柳相的视线转而落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白骨道主身上,倒是好奇他为何会前来。
嗯?
白骨道主感受到他的目光,耸了耸肩,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很久之前见过一面,算是在人间难得的故友,他要来办正事,我怎么说都得来看看。”
柳相来了兴趣,没问两人是敌是友,也没问怎么认识的,只是干脆地问了句:“在哪?”
白骨道主也没藏着掖着,吐出两个字。
“天外。”
一旁始终沉默的辛帝终于开口,声音平淡,却自带一股压塌山岳的沉重感:“蛮妖之身,千年成道。柳山君,确实天赋过人。”
站在他们这个高度,所谓的“成道”,便是真正成就此道唯一,而非寻常山上人所认为的地仙之流。
柳相摇头:“辛帝谬赞,道一之境,还差些火候。”
辛帝那双深邃不见底的眼眸上下扫了眼柳相,“近在咫尺,不过心念转动之间罢了,柳山君何必自谦。”
他话锋一转,“神、魔、人、妖,自古以来各有其道。从最初凭借本能追寻天道轨迹而次第登高,到后来百花齐放,术法如雨,道脉阡陌纵横。无论上古还是如今,天下从不缺奇思妙想之辈,其璀璨如天上星河。天才二字,本身就是一种最为纯粹的赞赏。”
柳相的出现,本就是四家合弈棋盘上的一枚变数。如今这枚变数落地生根,肆意疯长,待众人抬头再看时,已然高耸入云,足以让世上绝大多数山上仙人望其项背。
连辛帝都颇感意外,同时又暗自佩服那位陆鸢的手笔与气魄。以大渊养龙之术为人作嫁,这其中的干系与后果,换作当年那位大渊末代皇帝,恐怕都得思量再三。
白骨道主呷了口茶,顺着话头接道:“万万年的积累,万物生灵总算能从泥泞的大地上抬起头,仰望天幕。但是……天幕有穷尽,再往外,便要遭天道反噬。那些高高在上的神灵,便是天道意志的维护者。”
他嗤笑一声,“修行登高,说白了,就是一种想成为新‘道’的野心,骨子里就是逆天而行。所以,那些拥护天道永恒的神灵封锁人间,不让万物生灵的‘得’与‘失’流落天外,讲究个取之天地,还之天地。只要不高出那道关隘太多,高境修士不肆意妄为,神灵俯瞰人间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一旦有人行那倒行逆施之举,便会知道,什么叫苍天在上。”
柳相淡然道:“顺天意也好,倒行逆施也罢,从来没有对错高低之分。”
他为两人续上茶水,继续说道:“当生灵有了自我意志,便有了名为‘欲望’的东西。弱小时求吃饱穿暖,不为生存烦忧。当不再为生存忧虑,便想着拥有从前只能奢望的东西,譬如……财富,权力,名望。”
“此间,便是佛家所说的红尘障。红尘渺渺,既然是障,总会有生灵因种种心境与机缘看透障碍,将视线投向更远处,于是便有了‘看破红尘’的说法。”
“当人不再为红尘俗世一叶障目,便有了追寻答案、了解天地的念头。此为修行开端,也是万万年不变的道路。”
“修行之人,夺天地造化养自身灵光,本就是大逆不道,自然会被天道打上叛逆的标签。此后登山,一步一关隘,皆是天地设下的难关,目的无非是阻止世间修道者登高。若是高境界的人多了,超出了天地承载的极限,那天下,便是一番动辄山河崩碎的景象。”
“极限,规矩,以及万物生灵的灵性高低,在漫长的光阴里,慢慢形成了一种无形的平衡。”
白骨道主插话道:“平衡?对天道和神灵来说是好事,对我们这些想活得更自在的生灵来说,可就未必了。”
“没错。”柳相点头,“可生灵的‘灵’字,本身就是最大的变数。万年之前,人、妖两族占据世界,争斗不休,已到了水火不容,非要有一方退出史册才能罢休的地步。”
“于是,那位人间第一位炼气士,将目光投向了光阴长河,逆流而上,顺流而下,最终在天门之上,找到了第十境的答案。”
“也正是这第十境的存在,彻底打破了人、妖、魔、神共存的局面。”
“人族成为世界主宰后,修士们并未偃旗息鼓。他们的目光穿透天幕,看向了那些高高在上的天外神灵。”
“当有人说出‘不自由’这三个字时,登天,便成了必须要做的事。”
柳相顿了顿,目光在辛帝与白骨道主脸上缓缓扫过。
“天道求平衡,修士求自由。”
“这,便是症结所在。”
白骨道主呵呵一笑:“铺垫了这么多,柳山君,你到底想问什么?”
柳相也笑了,他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然后将空杯轻轻放在桌上。
“两位,一位是天魔之祖,一位是人间之祖。”
“我只想问问二位。”
“此症,何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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