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会，门里果然走出一个老者，老者发须皆白，双目却炯亮炯亮。那七八个“小丈夫”都跟在他身后，叽叽喳喳一起告状，“就是她…她竟然还有帮凶…”
李清芳这会也不见方才的无谓模样，向老者郑重礼了礼，“小民李清芳拜见大人，小孩子不懂事，竟吵得大人不安宁，小民替妹妹给大人赔罪，望大人海涵。”
王杰也拱手施礼，听见李清芳的话想笑又不敢放肆，忍耐得表情有些扭曲，于是深深低下头，不叫人看见自己脸。
来者身份不凡，叫大人肯定没错。李清芳头更低了，顺便伸手压了压十七的小脑袋。
老者正是折冲府统帅萧子昂。
萧子昂捋了捋须，“不必多礼，是老朽教习无方…萧恒，还不回去习剑？”
最后一句自然是向那小胖子。
萧恒一时忘记哭泣，呆呆愣住了，“祖父，是她先打我…”
“住口！”萧子昂道：“可要我再说一遍？”
萧恒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祖父，你怎帮外人不帮我，呜呜呜，我要告诉祖母去…”说完踉踉跄跄边哭边跑，身子一歪险被门槛绊倒。
那几孩童也要随萧恒去，被老者冷哼一声，赶紧唯唯诺诺站在一旁，早没有那会与小姑娘叫骂的神气。
萧子昂向李清芳几人拱拱手，“老夫是这处折冲府都尉萧子昂，方才之事乃鄙孙无理在先，回头我定多加管教，也请小友兄妹见谅。”
李清芳与王杰忙道不敢，又重新拜见大将军。
李清芳再向萧子昂礼道：“今日之事多有冒犯，承蒙大人不罪，不胜感激，若大人没有吩咐，小子这就带舍妹回去了。”
“暂且留步。”萧子昂看向十七，左看看又看看，竟蹲下身和她说话，“小丫头可否伸出手让我看一看？”
李清芳和王杰对视一眼，对老者举动都摸不着头脑。
十七慢慢伸出手，萧子昂轻轻握住她手腕。
片刻他直起身，对十七道：“方才这几个都没打过你？”
十七摇摇头，“不是的，他们几个人，我只有一个，肯定打不过，所以就先打倒带头的。”
萧子昂闻言哈哈大笑，“不错，有道理。”
他指指几个小童，“若是他们一起，你能打过几个？”
李清芳忙上前一步，“大人，这是…”
萧子昂摆摆手，“公子放心，老朽自有道理。”
十七看看那几半大童子，估摸着说：“不知，可能两个，也可能三个。”
萧子昂捋须笑道：“我方才听闻他几个骂你兄长，那你现在便和他们打一架，给你兄长出出气。”
李清芳王杰俱是一惊，正要阻拦，却听萧子昂说：“无妨，有老朽看着，不会让令妹伤到。”
此事实在超乎想象，哪有不拉架反而撺掇打架的人。李清芳不敢当面置喙，只能去拉十七。小小姑娘却拂开他手，攥紧小拳头，头也不回地向那几童子走去。
他连连唤道：“十七，来清芳哥哥这里，我带你回家去。”
十七充耳不闻，距几童子几步远站定，眼睛从这个脸上移到那个脸上，暗中计较方才哪个骂得最凶。
相较小小姑娘，几童子有高有矮有胖有瘦，见她过来，一个个拉开架势，看着颇有武者意味。
李清芳神色渐凝重，向萧子昂深深拱手，“大人意欲何为？十七还小，她亲兄又不在，若她有不妥，我当如何向她兄长交代…”
萧子昂拍拍他肩示意稍安勿躁，“老朽定不会叫这丫头吃亏，且这院中便有良医候着，公子只管放心。”
李清芳毫不退让，“让一个小姑娘和几个半大少年打架，恕小子实在不明大人何意，还请大人明示！”
萧子昂笑了笑，一脸高深莫测的模样，“老朽以为，令妹未见得会伤到，说不定这是她一次际遇，既是她自己愿意，公子又何必阻拦。”
李清芳见他如此说只能作罢，一双眼紧紧盯着十七。
那头十七毫无退缩之意，面向几童子，问道：“谁敢先来？”
几小童面面相觑，一会出来一个比十七高一头的男童，也不说话，大喝一声就冲向十七，十七侧身一闪，一把拉住男童衣领，一个用力便将之甩到一旁。
那男孩被力道置倒在地，就躺着缓了缓，立即爬起，大喝一声再冲向十七。十七不似他那样一招一式有板有眼，她“手法”毫无规律，抓住小童疏漏抬起小拳头便打，抓不住便闪身躲远，寻到机会再打。不过半刻钟，那小童力竭而败，退出阵外，捂脸哭着跑开了。
萧子昂眼露赞赏，不住地点头。
王杰呆若木鸡，对李清芳道：“储依妹妹甚么时候这样厉害…她不是一个，一个…”他不知如何措辞，语言已不足表达他的惊诧。
李清芳不比他强，甚至更加震惊，他紧盯那个小小身影，看着看着咂摸出一点味道，“估计有人骂她兄长，她怒了…”
不然如何做解？一个还没他腿高的小小人，一个整日软软糯糯粘着他哥哥的小姑娘，此时好像换了个人…她竟然会打架，还打倒了比她强壮的男童…
李清芳仔细盯着她，生怕真的一不留神被别人换了去。
小姑娘自然还是那个小姑娘，和从前一样的眉一样的眼，确实是魏储依托给他看顾的十七。
李清芳想起李清源和他告状的情景。
“那个李二丫打我，呜呜呜…”
“你比她高比她胖比她有力气，怎会被她打到？”
“那是哥哥不知道，女子生气力气可大…呜呜十七还不回来，我只能和李二丫玩…”
李清芳忽然有些同情魏储依，魏储依是十七的亲哥哥，二人天天在一起，就不信这个小姑娘没发过脾气，他想象魏储依被小小姑娘追着打的情形，一个没忍住笑出声。
王杰莫名其妙看他一眼，方才还一脸担忧的人，才一会就变了嘴脸。果然不是亲兄长，若亲兄长在，定不会叫那小人和一群男童打架。
不出萧子昂所料，十七“越战越勇”，连续打败几小童，气喘吁吁收起她的小拳头。最后还不忘扔下一句胜者的威胁：“再敢骂我兄长，我见你几人一次就打一次。”
几童子有的衣服破了，有的鼻子出血…各个垂头耷脑，不敢吭声，只听小姑娘话音一落，哭声便更大了。
李清芳嘴角无故抽了抽，上前仔细瞧看她。她左耳不知被甚么刮出一道血口，头发也散了，脚上只有一只鞋子，虽没比那几个哭天喊地的男童强多少，但从始至终不吭一声。比试结束，她只是摸摸耳朵，自己捡鞋子穿上，又愤愤看那几个男童一眼，这才回到李清芳身旁。方才那道气势也随之一淡，又变回原本那个乖巧的小孩子。
李清芳见十七无事，向萧子昂道：“虽然小子未明白大人究竟何意，不过大人心愿既了，可否放我等离开？”
萧子昂道了句“不忙。”他示意那几个孩童回到门内，自己走向十七，俯身笑道：“小丫头，你愿不愿意随我习武？”
十七茫茫然看向李清芳，李清芳也是一头雾水，“大人，十七可是姑娘家，姑娘家怎能习武？”
萧子昂摆摆手，“如今四方边境不太平，常年有战事发生，西北匈奴更甚，随时有进犯我晋之势，以至朝廷这几年单在北地便设立数十防营。可惜人杰稀缺，至今没找到可以担任大责之人…老朽身为一方长官，实为此事愁苦。我瞧这小丫头根骨极正，是个习武的好苗子，只可叹是个女子，否则必要带到营里，把我毕生所学都传授给他，让他承担这安天下的重任…惋惜之事不能改变，但老朽并非腐朽之人，在我看来，学习武艺兵术，男女皆可，便是女子不能上阵杀敌，若有武艺傍身，不仅可强身健体，还可在危难时机保全性命，也是两全其美之事，不知小丫头可愿意随我习武？”
李清芳不解，“这便是大人方才所言之际遇？”
萧子昂直起身，望向远处耸入云端的高脚楼，“世道艰难，这际遇于她而言是好是坏，老朽也说不准，不过方才所言关于习武之事却句句真心，要不要这际遇，还得看她自己的意思。”
李清芳道：“她年龄小，不懂这些弯弯绕绕，还得她兄长做主。”
萧子昂拍拍十七头，“小丫头，你若愿意来，老夫随时欢迎，不过习武需早，再晚一两年也是难了。”说完塞给她一只瓷瓶，自己进门去了。
王杰问十七，“你可明白那老者意思？”
十七嗯了声，“他想让我跟他习武，就在那门里。”
王杰又问：“那你愿意么？”
十七半晌没吭声，李清芳道：“走罢。此事我会告诉你哥哥。”
十七忽然拉住他衣角，一双大眼睛一瞬不瞬望着他。
李清芳挑了挑眉，“怎么，怕我和你哥哥说你打架？”他奇道：“方才不是威风凛凛么，害得我以为小十七被人换走了，怎么这会又怕了？”
十七松开手，看他一眼，头也不回往前走去。
王杰笑道：“这是和你闹脾气了。”
李清芳笑呵呵道：“我好歹是她清芳哥哥，她气归气，总不会对我动手。别看她小，其实她甚么都清楚，不信你看，我叫她，她立刻就会回头。”他高喊一声十七，见她没有反应又连连呼唤几声。
“甚么都清楚“的小姑娘自顾向前走，对他的呼喊置若罔闻。
王杰见状哈哈大笑。李清芳哼一声，赶忙追上去。
九日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自那日后，李清芳再来陪伴十七，十七便不再似以往那样唤他清芳哥哥。
李清芳恨得咬牙，“我要告诉你哥哥也是为你好，你怎不理睬我？”
无论他怎么说，十七就是不理他。李清芳连连叹气，“了不得了，这还是储依交给我的十七么？”
小姑娘毅力惊人，无论如何逗引，就是不开口说话，李清芳败下阵来，最后只得求和，“罢了，我从未带你出过门，你耳朵上的伤是你自己弄的，如此说可好？”
十七这才看向他，轻轻唤一声清芳哥哥，模样神情软绵乖巧，哪里还有和人打架的模样。
李清芳暗暗称奇，好似重新认识这个小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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