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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明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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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日,玥妍每天都派人到前院打听,每次回来的人都说大少夫人不吃不喝,困顿在床。每天以泪洗面,谁也不见。大少爷只宿在书房,真是一步也没踏进她的房内。无论丫鬟婆子如何恳求,就连景漠也去了几回,皆不见效,看样子是铁了心了。

这日傍晚,前院传来了高呼,夏十娘想要投缳自尽,被喜鹊发现。幸好抢救及时才捡回一条命。景平闻讯急忙赶过去,见到夏十娘的凄惨模样,不由得跺脚叹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待问过郎中病情,便又回到书房不露面了。

夏十娘见他如此,心灰意冷,倚在床边不断地流泪,即便是铁石心肠的人,看了也心疼。丫鬟婆子个个都在心里骂景平,怎么就这么狠,不看在十年老夫老妻的情份上,便是看在为白家生儿育女的份上,也不应该绝情如此啊。

闹了大半夜,众人渐渐散去,玥妍悄悄来到屋外。值守的丫鬟婆子沉沉睡着,屋内只有喜鹊俯在床前的脚榻上。

玥妍轻轻开门进去,用迷烟壶在喜鹊鼻子底下转了转,稍等片刻,见她睡沉了,便上前摇了摇夏十娘的胳膊。夏十娘刚刚迷糊,被眼前的黑影吓了一跳,她惊恐地睁大眼,刚想大叫,玥妍眼疾手快一下子捂住了她的嘴。摇头示意她稍安勿躁,直到她点头表示知道了才放手。

玥妍道:“嫂嫂勿要惊慌,我今日来是有一件事情想告知嫂嫂。”

夏十娘虽然心里不愿,但还是配合地点点头。心里想:我有今日完全是拜你所赐,且看你还有何话说。

“嫂嫂可知今日白府的境况?”玥妍不等她回答,便自顾自地说下去:“如今咱们家是上无皇恩,下无官爵。不但如此,因为爹爹娘亲原来亲厚于先皇,如此便更令今上忌恨。更何况远在西北的白家军,五十万将校士兵如今还不肯完全归他掌握,所以在今上眼中,咱们西府就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不拔不快。”

夏十娘心中惊恐,脑子飞快转动,努力消化着玥妍的每句话。

“西府现在看着风平浪静,可是也许一个月,也许一年,也许就在明天,悬在咱们头上的那把刀就要落下。嫂嫂,你可知道后果?”

夏十娘害怕得摇了摇头,这些之前夫君从未对她讲过,她也不知道白家的境况如此凶险。早知道她就收敛一点呀。

“嫂嫂,今上想杀谁,是不会给那个人辩白的机会的。也许他早就布好了网,只待一个合理的时机。所以嫂嫂,我哥哥只是想让你先逃出去,你明白吗?”

夏十娘终于开口,声音嘶哑:“洛洛,你,你是说,你大哥并不想休了我?”

“嫂嫂,我哥哥是那样寡恩的人吗?你们相处十余年,你还不了解他吗?”

夏十娘喜出望外,泪水再次汹涌而下,急忙道:“洛洛,既如此,我不走!死也死一起。”

玥妍道:“嫂嫂,你必须走,明天就走!你走是第一步,接下来我们会想办法把书林书玉也送出去。嫂嫂,白家的将来后嗣就交给你了。”

“洛洛,”夏十娘不知道接下来怎么说。

“嫂嫂,这一点你必须听我哥的,只有跟你和离,你才能脱离将来的杀身之祸,也只有你才能名正言顺地保存白家的骨血。嫂嫂你别糊涂了,也别再自寻死路,你身上的担子很重。”

“洛洛,这些话是你大哥让你告诉我的?他自己为什么不来?”

“嫂嫂,大哥他已经好几夜的都不曾合眼了,他舍不得嫂嫂。当着你的面,他怕他控制不住自己。”

夏十娘点点头,眼睛里迸射出耀眼的光芒,一改往日的颓废,道:“洛洛,嫂嫂知道了,你转告他,让他放心。待得林儿玉儿脱困,要是他活着我便活着,要是他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独活!”

玥妍道:“嫂嫂,你须得为我的那两个侄儿着想,今后的路也许极为难走,还望你多加忍耐,多多保重才好。”

夏十娘重新打量烛火中的玥妍,道:“小姑,我还是这么叫你吧,既然咱们做了一家人,嫂嫂自当为白家尽力。之前嫂嫂糊涂,伤你之处,望你原谅。”

玥妍点点头,心里悲凉,道:“嫂嫂明早收拾收拾,哥哥会派人送你到京郊庄子上先住,等到把书林书玉也接出去,再悄悄送你们出京城。我已经让人在江都置了一套宅院,那里距离我外族家颇近,想必会照顾你们周全些。”

夏十娘悲泣,道:“小姑,你跟你哥哥也当好好保重,实在不行,咱们什么都不要了,啊,咱们躲得远远的,吃糠咽菜只要咱们一家子在一起,就好。”

玥妍握了她的手,实在说不出安慰的话。前路渺渺,暗藏杀机,她真的也说不好。此时之局面已经做不到全身而退,只有向前,奋力一搏,或许还能有些生机。

第二日一早,夏府便派人来请景平过去叙话。京城早就传遍了,白家大爷为了妹妹想休妻。据说闹的不可开交,夏十娘羞愤得都上吊自杀!一传十,十传百,一时间沸沸扬扬,玥妍这个刻薄小姑子的恶名现在声名远播。

大概中午时分,景平脸上红肿,带着几个巴掌印,一瘸一拐地回来了。据说是大舅哥怒不可遏,扬拳打了他。然而结果是他更铁了心,嘴里喃喃地道:“岳丈家如此蛮横,难怪生出此女。”

夏家初到京城,新赁的院落十分拥蹩,自是没有地方再接纳被和离的姑娘。景平也体谅岳丈家的难处,自提供了京郊一处农庄,让人把夏氏送了过去。临行前竟是不忘签了和离书。

夏十娘泪水涟涟,一句话也说不出,让人见了伤心,两个孩子哇哇大哭,被奶娘拼死抱住,才止住了不断扯向娘亲的手。周围看热闹的百姓都看不下眼。明着暗着把白景平白玥妍骂了个遍。

玥妍从始至终都没有出现,现在她走的是高冷路线。也是,她现在不高冷,也没人巴结她了。她不怪京都的人势力,要怪只怪自己没实力不是?

好在大雪终于停了,估计路上也会好走一些。蒋玉年昨日来的时候,玥妍已经跟他商量好计划,大概会有一多半的生意暂时停止,多余的人手都分派到现在的生意当中。连日大雪毁坏了大片庄舍农田,有的村庄整个都被毁了,全村除了老人稚童,都出来要饭了。有的举家迁移,可是受灾的面积太大,刚到一处却发现原来还不如自己的家乡。

遍地饿殍,盗匪猖獗,一时间民不聊生。偏远的好多地区甚至发生了暴乱,把知府的粮仓都给抢了。永嘉帝天天在朝上发火,但是可用的办法可依仗的忠臣都没有,大家都是低着脑袋 ,你看我我看你束手无策。这是天灾,谁人可挡?受灾之地的州府粮仓都已经发放,接下来打开国家储粮?还是王公大臣公爵侯爵府的?亦或是富商家的?

谁也不愿意做这个出头鸟,干这个得罪人的事。更有那些原来就不看好永嘉帝登位的大臣们,此时更是坐看好戏。

时间一拖再拖,朝廷迟迟不放赈灾钱粮,老百姓民怨沸腾,越来越多的人参与到强盗抢劫当中,为了一袋粮食当街杀人都已经是常见。

非常时期若无惊世大才,恐怕无法安稳度过危险。永嘉帝的庸碌在这个时候体现的过于明显。他也着急,但是并无良策;上位时间尚短,还没有真正建立起自己的智囊团。

许鹤州这几日没有上朝,新皇曾经口谕,无传召不许上殿。前几日家宴中也提到封地的事。只等路上的积雪稍化,过完正月十五便可启程。

只是金銮殿上的情景他还是知晓的,深知此刻齐国已经到了危急关头。内乱如果不及时制止,那么边境处虎视眈眈的强敌便会发动战争。许建州的信中也明确表示了此种担心,但是目前只能静观其变。

又过了几日,最后永嘉帝派户部侍郎晏青书主持赈灾事宜,钱粮皆由国库出具。只因受灾面积过大,想来国库那点银钱也是不足,于是号召家家捐款捐粮。

白景平被圣上免了丁忧,正月十五之后便上任敬州,这次是知府。升了一级。不过敬州地处偏僻南方,多瘴气,善巫蛊,民风彪悍,自古都是难以驯化之地。

这日玥妍正在府里哄着书林书玉玩耍,自从夏十娘走了之后,两个孩子哭闹不休,夜夜嚎哭,就是玥妍过去了才略微好些。景平觉得不如就送到夏十娘那里,一来孩儿太小,确实离不开娘亲,二来自己即将就任,远赴南疆,带着两个幼儿多有不便。如今路上不太平,还是不冒这个险的好。只等过完十五,路上积雪再化些,便送过去。

青莲进来道:“宫里来人了,请您前院接旨。”玥妍心中诧异,随即明了,该来的还是要来的。

传旨太监趾高气扬地站于前厅,手里拂尘轻轻晃动。看见玥妍便尖起嗓音道:“白家儿郎及小郡主上前接旨吧。”

景平在前,景漠与玥妍于后跪倒,听见那公公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逢元宵盛宴,良辰之庆,诚邀白氏景平携弟景漠,妹玥妍入宫,共襄盛举,同欢佳节。望卿等准时出席,以表忠诚。”

众人谢恩,青莲拿着荷包上前送给他,此时那位公公的脸上方才有些笑模样。用手掂了掂,分量颇沉,便看在一银子的份上,又叮嘱了一句:“后日赴宴,白公子白郡主还要多多注意,万勿迟到才好。”

景平又笑着谢过。

到了十五这晚,玥妍吸取了上次家宴的教训,青丝斜挽,让青莲给她梳了一个随云髻,只在头发上簪了几只金钗。既不出挑也不暗淡。挑了一身淡紫色齐胸襦裙,腰间系一条同色镶五彩珠的腰带。外披一件广袖满绣缠枝纹样的月白色外袍,长可及膝。腋下分为前后两片,便于行走。颈上只戴了八宝璎珞淡金的项圈。脸上轻涂香脂,微抿红唇。眼未修已顾盼有神,眉未扫却黛如远山。整理完后外披一件白色貂裘,这一身直映得白雪仍逊三分颜色。

白府离皇城并不远,车马有半个时辰便到了。今日的宫宴设在皇后所在的翊坤宫,此时已经是灯火通明。玥妍跟在引路宫女的身后,耳边还传来哥哥叮嘱的声音。无外乎就是谨言慎行,多看少说,保持警惕等等,让她不由得想起了去年入宫参加宴会时候的情景。

不多时,玥妍便到了殿内,她看见高高在上的江皇后,倒身便拜。江皇后笑道:“快起来吧,你倒是个乖觉的。”

玥妍谢过,起身便站于一边,目不斜视。

江皇后见她如此,道:“你不必如此拘谨,且到那边找你的小姐妹说话去吧。”

玥妍看向左边,看看到了好久不见的林玉媛,此时正有说有笑地跟几位闺秀们聊天。看见她望过来,便道:“洛洛,你快过来。”

玥妍见她脸上早已不见之前的黄色,便知她已经停止用药,且恢复如常了。想到可以嫁给燕世子这样的人物,心里也是欢喜的吧。

玥妍笑着走过去,其他几位小姐却没有那么好客,纷纷找借口走开了。玥妍倒也不觉尴尬,笑着对林玉媛道:“你还不走?”

林玉媛道:“你想什么呢?”说着拉起她的手,自到一边说起悄悄话。也自然地就提起了二哥,问了问当时的情况。玥妍见她眼底湿润,便知也是真心对过二哥,心底便释然了。道:“阿媛,你别想之前了,是我二哥没福气。如今皇上赐婚你与燕世子,也是良缘。以后的日子还长,你能幸福才是最主要的。”

林玉媛紧紧攥住她的手,道:“洛洛,你不怪我这些日子没去看你吧?我也是年前刚刚回京。”

玥妍笑了,道:“你是怕我怪还是希望我怪呢?”

林玉媛道:“都不是,就是怕你不开心。”

玥妍轻声道:“你那天送过来的节礼,我收到了,也知道你的意思。哪里会怪你呢。”

林玉媛点点头,没说话。两个人静静地望向前方,心里都知道有些事是回不去了。

江皇后宣布宴席开始的时候,玥妍才发现,这次邀请来的都是平时走动的比较近的人。长公主及燕琳也在。男宾在左,女宾在右,倒也热闹。

江皇后说了几句开场白,却听见传事太监喊道:“陛下驾到!”

众人急忙跪倒在地,恭迎圣驾。永嘉帝穿着明黄满绣九龙山河纹样的袍子,缓缓走进来。玥妍感受到他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一瞬,便犹如芒刺在背。她心生警觉,不知道接下来会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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