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手焚香，将昨夜刚抄完的经书放在佛龛后面，厉明枝转身跪在厉清洛的长明灯前。
自他二人被葬入皇陵后，厉明枝的身体就垮了，入陵后在回府的途中就病倒了。
当初为了修补天道缝隙她的神魂就出了问题，后来骊雍城取神器她差一点元神破碎，若不是商时初及时出手，恐怕她在路上就没命了……
后来，她赶到燕玄关却得知阿兄的死讯，那时候她的身体还未完全修养好吧，可为了给阿兄还有那五千将士引渡亡魂，她用自己的神格做媒介给他们换了一个登入九重天的机会，再之后……
如今，她的神魂支离破碎，灵台上的星辰之焱被琉璃用天道灵力强行续着，就算琉璃不说，厉明枝自己也知道，自己的身心再也经受不得一丁点儿的重创了……
“小郡主，三殿下过来了。”意竹走到她身边，小声提醒她。
“嗯，我知道了。”厉明枝合掌看着长明灯，微微阖眸，拜了拜。
在意竹的搀扶下，她起身四看，四周墙壁上刻有千百座佛，她面前是一面深龛，里面密密麻麻摆满了灵牌和长明灯，厉清洛和商越的，就摆放在最前面。
此处是皇家修建的佛寺，坐落在上京城外的西山上，西山方圆近乎百里，虽然算不上多么雄伟但也丛林茂密，地形复杂，山头虽多，但却又流泉飞瀑，乱石山林，这在冬日里倒也算是一番不可多得的风景。
况且，此处守卫严密，环境又安静，于是梁月华和太后商议后，便决定让厉明枝在这里养病顺便还能修养身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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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上京的第二天，厉明枝就入宫拜见了太后，同时从她的口中得知了商烬被毒哑，商宴被封为礼王且和柳玉遥被赐婚的事情，而在商越死后，上京城中各方势力相互倾轧，局势愈加混乱，厉明枝身为定远王唯一尚未出嫁的女儿，自然也是躲不过那些明面上暗地里的各种牵扯，于是她就顺从了外祖母和阿娘的安排，由陛下派兵亲自护送到西山佛寺，在这里躲清静。
对此，琉璃可谓是举着双手赞成，毕竟他深深地觉得他家小主人真的需要用很长时间来修复自己的神魂和星辰之焱。
可是，羽林军能挡住一切妄图趁机上山打扰她的各方人士，却不能阻拦拿着她外祖母的懿旨前来与她一同清修的商烬。
提前接到姐姐的飞鸽传书时，厉明枝默默地翻了个白眼，嘴上嘀咕着：“说是清修，还不是暂时查不到害了阿越哥哥的凶手，这种时候把商烬送过来，不过是变相的软禁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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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现在，厉明枝从佛殿中走出来，绕过一段回廊，穿过拱月门后，便是她与商烬暂时居住的厢房。
嗯……他竟然选在了她的隔壁。
刚踏进商烬的院子，厉明枝抬头就看见不远处的矮榻上，一人懒懒倚着青竹薰笼，手里拿了一本《地藏菩萨本愿经》，身侧一樽细长的香炉，两只大袖清芬异常，浅淡的烟雾中，这人面容精致俊美，眼尾修长，有君子端方的模样。
听见厉明枝的脚步声，他放下手上的经书，朝她的方向望过来，眼眸温柔，嘴角笑容浅淡，抬手冲她招了招。
厉明枝笑着走到他身边坐下，眼神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商烬。
“我还以为你过两日才能过来呢，没想到外祖母的懿旨刚下你这就过来了，”她凑到商烬的耳边，轻轻一笑，“商烬，你是不是…想我了？”
说完，她立马去瞧他的反应。
只见商烬神色依旧温柔，那双精致的眸子看着她的时候很认真，眸中明晃晃的情愫是她之前从未见到过的，她赶紧移开眼，不敢多看，生怕自己溺毙其中。
手腕被他轻轻握住，趁她不注意，商烬将她的身体往前一拉，另一只手抱住她不盈一握的腰，将她拥入怀中。
然后，下巴抵在她的肩上，点了点头。
——厉明枝，我想你了。
搂着她的双臂微微用力。
额前发丝垂落，眼神晦暗，他攥住她手腕的那只手，一下一下，又轻又缓地揉捏着掌中柔荑。
——两个月零十七天，厉明枝，我们分开了如此长的时间，我很想你。
商烬在心里默默地对她说着，贪婪着闻着她身上清新的香气。
似乎感受到了他无声的思念，厉明枝在他的怀中缓缓伸出两只胳膊，回抱住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脊。
“商烬，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她的声音一如从前那般绵软，却又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阿越哥哥的死…不是你的错，他们不相信你，我信你。”
后半句话让商烬愣住，很快他的眼尾微微泛红，他把头埋在厉明枝的肩膀上，眼泪涌出，不小心弄湿了她肩膀处的衣服，厉明枝神似未觉，就这样维持着被他抱在怀里的姿势。
此间，日光透过窗子射进来，薰笼里青竹的香气飘散满室。
他们拥抱着彼此，像是两只互相依赖的鸟儿。
但很快，肚子咕噜噜的声音打破了这美好平静的氛围。商烬微微松手，眼神略带调侃地看向厉明枝突然红了的脸。
“我、我昨天熬了个大夜给阿兄他们抄经，今早天没亮就去给他们焚香来着，到现在还没来得及用膳……”
眼看商烬脸色愈发难看，厉明枝的声音也跟着渐渐变小，最后她的手指搅弄着裙子上的玉珠，委屈巴巴地偷瞄商烬一眼，然后，又瞄了一眼…再瞄一眼…
守在门边的尔风和意竹：没眼看，真没眼看。
商烬叹气，望了眼窗外的日头，转身对着尔风摆了摆手。
尔风会意，笑眯眯地拉着意竹去准备膳食去了。
等他二人走了，商烬又转过身盯着厉明枝脸上狡黠的笑容，无奈地伸手点了点她俏挺挺的鼻尖，轻轻摇了摇头。
——贪吃这一点，你还真是一点儿没变啊。
他在心里如是说道。
用过午膳，厉明枝逐渐有了困意，商烬便抱着她一同躺在软榻上，与她相对而眠。
厉明枝沾了枕头很快就睡了过去，睡意昏沉。
昏昧之间，枕畔的人忽然睁开了眼睛，他盯着厉明枝熟睡的面孔，双唇轻动，一字一字，无声却清晰得如清泉滴落岩上，铿锵穿石。
若是能发出声音，那么定能听见商烬说的是：
“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从此以后，你不准再抛下我了，厉明枝。”
可惜，现在他发不出声音。
可惜，现在她睡得安稳，听不见，也看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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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在商烬那里又蹭了一顿饭后，厉明枝才心满意足地回到自己得厢房。
意竹给她铺好床铺，又给暖炉添了新炭，红泥小炉上准备好了茶水，这才离开。
等她走了，厉明枝拿出琉璃玉簪，轻轻晃了晃，待簪身亮起，熟悉的声音蹿入她的识海。
“小主人怎么了？”琉璃的声音听起来比在燕玄关时好了许多，他顿了顿，揶揄着问道，“这么晚还唤我，是不是有关商烬的事情？”
厉明枝点了点头：“琉璃你料事如神呀。”
“说吧，你想知道什么？”琉璃无奈地叹了口气。
“今日我与他身体接触的时候，在他的身上察觉到了一丝不属于他的灵力，我心中有些猜测却不能确定，就琢磨着让你瞧瞧。”
厉明枝说着，指尖掐了个诀，把午间小憩时偷偷从商烬头上拔下来的几根头发用业火燃尽。
那几根发丝燃尽之际，有一缕夹杂着紫雷的紫色微光一闪而逝，虽然只有一息之间，但对于琉璃尔言已经足够了。
“……小主人，这是能压制魔脉的法阵。”琉璃的声音突然沉下来，“这法阵需要配合不尽木花使用，而不尽木花，是上古神树不尽木的果实，千年才得一朵…据传，不尽木花不但能压制魔气，还能致哑……”
琉璃的话音突然一顿，他蓦然想到一种可能：“看来，之前你献祭神魂才修补的缝隙，还有换命钱，果然都与它有关。”
“它？”厉明枝蹙起眉，“你指的是……天道？”
琉璃默不作声，在厉明枝看来已经是默认了。
“……怎么可能？”
她愣住，不可置信地盯着琉璃玉簪：“它为什么要这么做？把商烬毒哑对它有什么好处吗？”
琉璃沉默着，他把这几个月发生的所有事情全部联想在一起，从天幕裂缝瘟疫四起，骊雍城神器出世，到边疆战乱，济城屠戮，再到商越自刎，商烬被毒哑……若是一切的幕后黑手都是它呢？
不光是他在这样联想，厉明枝亦是。
抛却那些多余的想法，厉明枝甚至只是在想一个问题：究竟什么才是最大的反派？
她初次来到这里，他们都告诉她，商烬就是这个世界里最大的反派，他会成为那个毁天灭地，崩毁天道法则的魔物。
然而现在，这一切都是错的！
“琉璃。”
许久后，厉明枝启唇问道：“你觉得什么才是最大的反派？”
“……小主人。”琉璃的声音很轻，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今夜，他们无意间发现了一个不得了的秘密，一个似乎是被天道掩藏起来的秘密。
什么才是最大的反派呢？
厉明枝嗤笑一声，眼神寂灭：是所谓天道，是天命，是人心的偏见。
而她，成了帮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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