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烬喂她喝完药之后，刚准备起身去唤太医过来给她瞧瞧，就被厉明枝拽住了衣袖。
“怎么了？”
商烬看着她的脸上露出淡淡的困惑，重新坐在她身边，顺手把她鬓边凌乱的发丝整理到耳后。
厉明枝仔细瞧着商烬衣服上的刺绣花纹，又抬眸端详着他的脸，总算发觉出不对劲的地方。
“你似乎与之前不同了。”
她犹豫着开了口，探究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商烬依旧是那张漂亮的脸蛋，但周身气势却比之前更盛，眉宇间的少年气也不复存在，如今的他反倒是与很久之前她在梦境里看到的那个一模一样。
见她皱眉思索的样子，商烬轻轻叹气，然后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微微一笑：“经历过那么多事情，总会长大的，你刚醒过来不宜走动，我让太医过来给你瞧瞧。”
“好。”
厉明枝点了点头，心里却疑窦丛生：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等等！”
在商烬即将踏出门槛的时候，厉明枝急忙叫住他。
“怎么了？”他转身笑着问道。
厉明枝看着他的眼睛好一会儿，忽然启唇问道：“外祖母和姐姐如今还好吗？”
闻言，商烬瞬间怔住，他垂眸不语，躲避着她的目光，站在门口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她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见他迟迟不说话，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大。
下了榻，她一步一步走到商烬面前，仰头去牵他的手，唇边笑容美好宛若枝头新抽出的花蕾，毫无瑕疵，微扬的眼角亦润着淡淡的水泽。
她这副模样，让商烬不忍心再欺瞒下去了。
“枝枝，皇祖母她已经在五年前就薨逝了，”他紧紧扶着她，“而妍母妃，在你我当年离开上京之后，便被柳睿锦逼死了……枝枝，你整整失踪了五年。”
“五年……”
双腿不受控制般地踉跄后退了几步，幸而商烬一开始就紧紧抓着她，才不至于让她跌倒。
“是，自你我进入皇陵后，已经过去了整整五年的时间。”商烬强迫她抬起头，直视着她的眼睛，神色认真。
“居然已经过去了…五年……”
厉明枝的声音很低，她垂眸，整个人似乎被一股莫大的哀伤侵袭，她蹲下，双臂紧紧地抱住自己，脑袋埋在胳膊里面，肩膀微微颤抖。
商烬随着她一起蹲下，伸出手将她的身体拥入怀中。
“哭出来就好了。”他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她的背，像是哄孩子一样，任由她的眼泪濡湿自己大片衣襟，“可是枝枝我很庆幸，你还活着，五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好在我还能见到你。”
他知道一下子就面对这样的事实，她一时无法接受，但活着的人仍要继续活着不是吗？
“兰秋说，皇祖母当年离世的时候走得很安详，唯一遗憾是没有你在身边……”
“……厉氏灭门，姐姐是为了保护我才死的，外祖母临终前也在惦记着我的安危…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我，若是没有我，他们不会死，若是没有我，外祖母还活得好好的…若是没有我……”
商烬忍住眼中的泪意，紧紧抱着她，开口时声音里掺杂了泪意：“可是厉明枝，你是带着他们所有人的期盼和保护活下来的啊。”
商烬离开前，厉明枝的情绪已经稳定了下来，他给她盖好被子，又把尔风留在她身边。
“殿下放心，奴婢一定照顾好小郡主。”
“嗯。”
商烬点了点头，又不放心地看着厉明枝哭得红肿的双眼，小声叮嘱道：“让太医在偏殿候着，若是有什么状况，立即让人通知我。”
“诺。”
—————
一时间，浮温阁内安静极了。
厉明枝从榻上坐起，悲伤大恸已经被冷静取代，她伸手按在自己的胸前的火焰印记上，须臾，指缝间流光一闪，她伸手，一角琉璃碎片静静地躺在她的掌心。
她在玄灵镜中取回了自己全部的记忆，玄灵镜破碎后，万虚幻境也随之开始碎裂。
而她，在即将踏破幻境之时，从中窥得一线生机，以一半元神为代价，将最后一角琉璃碎片吸附在星辰之焱中，用星辰之焱的力量滋养着琉璃碎片。
“琉璃，你说过的，最后一次，我一步也不会踏错。”
她轻轻抬眸，一股杀意迅速凝聚在眼底。
起心动念皆是因，当下所受皆是果，万物轮回皆有定数。
厉明枝微微阖眸，曾经她对这些深信不疑，直到她的记忆被彻底填满，直到她在记忆中看清了一切，她才恍然发觉，命数二字，不由天定，不由人说，自万年前第一次起心动念之时，她的命数便由自己豢养，既是自己一次一次，千次万次豢养起来的命数，那么最后走向也该是她自己说了算才对。
嘴角不经意的上扬，抬眸凝望，仿佛一切尽在她的掌握之中。
这一路，荆棘坎坷遍布，她踩着刺，还有那些凸起的坚硬石子，一步一步地趟出一条血路。
入夜后，厉明枝孤身一人去了奉先殿。
已经有一个人，在那里等着她了。
踏进奉先殿的时候，厉明枝一眼就看见了那个站在数百灵位前的高大背影，她微微一怔，随后调整好自己的思绪，一步一步走到那人身后。
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商时初转过身，眉眼温和。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这里。”
他往旁边挪了挪，露出身后供案上，太皇太后的灵位。
“她等你回来，等了五年。”他递给她一炷香，“念念，和她说说话吧。”
厉明枝沉默着接过香，走到太皇太后的灵位前，噗通一声跪下，星眸含泪：“念念回来了，外祖母……”
商时初垂眸看了她一眼，转过身往另一边走去，将时间和空间都留给她。
半个时辰后，厉明枝起身走到商时初身边。
“看来这五年发生了很多事情，”厉明枝侧过眸，看向商时初眼角的细纹，微微惊讶，“天道神息化为人身后，也会变老吗？”
商时初被她逗笑，手指碰了碰眼角，转头看着她挑了挑眉：“既然化为人身，那便与凡人无异，只不过是寿命长了一些而已。”
“哦~这样啊。”厉明枝了然。
“小丫头，你特意在这个时候来寻我，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商时初双手背在身后，仰望着天上的月亮，“自从知道你忽然出现在皇陵，我便猜测你一定在万虚幻境里找到了什么。”
他转过身，视线落在厉明枝的身上：“小丫头，你能否告诉我你找到了什么吗？”
“记忆。”厉明枝看着他脸上了然的表情，轻轻一笑，“看来，你早就知道。”
商时初也不跟她打哑谜，他直白地对她道：“五年前，我在皇陵里看到金色莲花的时候，就猜到你定是出了事，才让他不顾一切强行打开了万虚幻境。而今，你踏破幻境重回世间，那么他……”
后面的话被他堵在喉咙里，最后，全部化为幽幽一叹。
“我今日找你，就是为了这件事。”
察觉到他低落的情绪，厉明枝直接对他说道：“当初在骊雍城是你救了我，而那时候琉璃就察觉到你身上的灵力与他同源，之后在皇陵里，也是你用血阵让我和他顺利进入幻境。在我记忆逐渐完整后，我才发现，原来从一开始与我一同踏入万世轮回的不只我和琉璃，还有你。”
“琉璃……”商时初轻声念着这个名字，笑了声，“这个名字倒是挺别致的，我记得当初他还叫问天来着。唉……拿出来吧，小丫头。”
他朝厉明枝伸出手：“那最后一角琉璃碎片你不是找回来了吗？拿来吧。”
厉明枝垂眸轻笑，肩膀放松，重重地叹了一声：“果然，什么都瞒不住你。”
说着，她把那一角琉璃碎片放在他的手中。
商时初凝眸看着手中的琉璃碎片，碎片上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微弱灵力，另一只手轻轻覆盖在琉璃碎片上，金色的灵力在掌中缓缓流动，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收了手。
“还有救。”他对厉明枝说道。
听到这句话，厉明枝终于松了口气。
“我会想办法救他，只是……”商时初认真地看着厉明枝的眼睛，“你真的决定了？”
“嗯，”厉明枝点点头，“豢养命数虽然听上去是天方夜谭，可是如今你也看见了我成功了不是吗？那么下一步，也该开始了。”
她仰望着阔际穹顶，巧笑嫣然，眸中杀意尽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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