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恍惚而过，自那夜与商时初密谈之后，厉明枝偶尔会去柳玉遥的摇瑶光殿坐坐，但大部分的时间她都待在浮温阁里。
是夜，星野辽阔，明月高悬。
这一日正逢上元夜，商烬看她整日在宫里郁郁寡欢的，怕她憋坏了，于是入夜后就拉着她出了宫。
上京城内，分明已经到了亥时，可是这里依旧灯火通明，锣鼓喧天，一夜鱼龙舞。
厉明枝望着眼前的人间繁华，脸上笑容点点。
“这个给你。”商烬拉着她的手，将一盏兔子花灯放在她的手中，“刚才见你一直在看它，我就买下来了。”
厉明枝看着兔子花灯，眉目低垂，过了一小会儿，她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冲商烬眨了眨，柔柔一笑：“我记得城内有一家做馄饨的摊位，他家的馄饨做的可好吃了，商烬我们去尝尝好不好？”
商烬伸手刮了一下她挺翘的鼻梁，眉眼温柔：“好，你说的那家我记得，我带你去。”
很快，他们就坐在了馄饨摊上，为了让厉明枝好好散心，商烬已经提前让随行的护卫隐匿在人群中，身边只有尔风跟随。
不一会儿，老板就端上来两碗馄饨，并笑着递给他们两个糖人：“二位客官，这糖人是我家娘子做的，今天是上元夜，凡是来我们小摊吃馄饨的都会送个糖人。”
“谢谢老板。”
厉明枝笑眯眯地接过糖人，恰巧老板送给她的这个糖人也是个小兔子，她忽然转头看向正在低头吃馄饨的商烬，眸中笑意浅浅。
“我还是觉得你做的兔子糖最好吃了。”她的视线在他的脸上定格，沉吟了一番，小声开口，“商烬，虽说我现在的容貌和年纪还停留在五年前，但仔细算算我早已经过了及笄之年了，我记得你之前和姐姐说…等我及笄时，你会娶我，是不是？”
闻言，他拿着勺子的手蓦地一滞，勺子里的馄饨吧嗒一下掉回碗里，溅起几滴汤汁。
她的一双璀璨星眸目不转睛地瞧着他，他的耳朵突然发烫，眼神又惊喜又慌乱。
“你你……你刚才说什么？”他不自信般地再次向她求证。
“我们成婚吧，”厉明枝按住他放在桌子上的手，莞尔一笑，“我们成婚吧，商烬。”
他的名字于她的唇齿间流连，是这个世上对他最有效的咒语，仿佛只要她轻轻说出那两个字，
曾经多少次，他默默祈求神明，唯一所求就是她能记得他的名字。
而今，他所求如愿。
眼角慢慢染上猩红，一滴泪自商烬眼角滑落，他就这样红着一双含泪的精致眉眼定定地瞧着她。
不记得具体是哪一世里发生的事情，那时他已是大胤新皇，而‘她’则被他困在自己的身边，彼时她身体羸弱，天不假年。但为了让她活下去，从来不信神佛的他，在某一年，一步一步地爬了三千台阶，登上西郊佛寺，祈求神明降福于她。
那一年，佛寺檐角的风铃在夜风中叮咛，此起彼落，佛前万千灯烛燃尽，幢幢钟声，敲叩着缘起缘灭。
可惜，那一世的他没能如愿，神佛也没能护佑她。
其实，自从他的记忆恢复，他偶尔会扪心自问，眼前的厉明枝和那些存在他记忆里的人，到底是不是同一个？若是的话，为什么她和‘她们’如此不同；倘若不是，那么他心心念念着的是这一世的她还是过往里每一个‘她’？
这个答案，直到厉明枝消失不见后，他翻遍皇陵的每一处角落，徒手挖开她消失之处的每一寸土地，那时，他才恍然明白，他是真的找不到她了，天上地下，人间九州，无论他拥有多么强大的力量，都遍寻不得。
众多繁乱的思绪，在他心中脑海不断纠纠缠缠，最后化作唇边一句郑重又认真的：“好，我们成婚。”
三日后，十里红妆，满京华彩，宫墙内外，喜气洋洋。
西暖阁内，红烛映照，华裳翩跹。
饮过合卺酒后，阁中其他人陆陆续续地出去了，商烬坐在厉明枝的身边，目光柔和地流连在她身上，他伸手去帮她摘下发上的凤冠，待青丝垂落腰间，娇软的人已经被他彻底拥入怀中。
“以后该叫夫君了呢。”
怀中人自他怀中抬眸时，星眸流转，顾盼生辉，浅浅的吻落在他的唇边。
商烬低眸凝望着她悄然染上红霞的脸，他曾想过很多次，彻底拥有她会是一种怎样的感受，在过去的两次接吻中，他竟恶劣的连自己的嘴唇都嫉妒，在她消失的时间里，他甚至想过剖开胸膛将她彻底藏进去，然后他就能够探索清楚她的每一寸身体构造，搞清楚她究竟是不是连血液里都流淌着诱惑他的蛊。
“你曾经是别人的小郡主，是他们的念念，但今夜过后，你只是我一个人的厉明枝。”
随着他低沉的声音落下的，是他炽热的吻。
围挡了二十多年的堤坝在这一刻轰然崩塌，洪水汹涌，力量滔天带着势不可挡的气势摧毁一切。
这一夜，暖阁里，粉融香汗流山枕，玉峰拔云冰雪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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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明枝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睡去，几缕被汗水浸湿的发粘在脸上，睫毛上的金珠子落光了，天然的柔润羽扇反射着淡银色的月光，一切归于平淡。她被商烬圈在怀里，他一双臂膀搂在她的腰间和脖颈下，呼吸均匀，显然已经陷入了熟睡。
夜半时分，皎月被云层遮掩，暖阁内的月光渐渐隐没。
厉明枝就在这时，忽然睁开了双眼。
她微微仰头，看向沉睡的商烬，眼神间流转着温柔的情愫，她抬手，手指轻轻勾勒他的眉眼轮廓，沿着挺直的鼻梁，最后指尖停留在他的殷红的唇上。
“我喜欢的一直是清池宫中给我做兔子糖，亲手给我做兔子玉佩的商烬，也是那个为了我不顾一切用禁术替我续命的商烬……或许我对你的喜欢不止在这一世，可那些喜欢却是在这一世里变得具体完整，商烬，这一次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从一开始我就会选择你，我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我真正要夺回来的到底是什么。”
她将他的胳膊从自己的腰间轻轻挪开，起身时瞥见他眉心轻轻皱起，顺手掐了安神诀点在他的眉心。
她弯腰捡起地上散落的衣裳，穿戴整齐后，站在床榻前双眸凝视着他，嘴角轻轻弯起，眼底温柔隐现。
厉明枝突然想起在玄灵镜中，她曾看到某一世，他为了身患重病，命不久矣的她，登上三千台阶，去祈求神佛怜悯……她知道不管是哪一世的商烬，心中皆无任何信仰，神明在他眼里是最可笑的东西，可那时镜中的他却跪在佛前，燃灯三万，只为求一人活命。
掌心血一滴滴落在地面上，魔印在额心显现，厉明枝的脚下燃起了火，火焰渐渐扩大至整个地面，足尖轻轻一点，火焰渐熄，带着金色暗纹的法阵自她的脚下缓缓展开。
手中血液凝固，大量魔气从伤口处涌出，魔气在她手中凝聚，待魔气消散后一柄黑色透亮的剑被她握在手中。
她看着无知无觉的商烬，眸中隐隐含泪：“曾经我想渡化一少年，我欲渡他为人，可他却为我堕魔。”
“我曾在天道真言中寻找机缘，可真言无解，天道不允。”她缓缓地举起剑，剑尖直至商烬，她轻笑，“幸好，我还是找到了那唯一的一线生机。”
话音未落，那柄剑眨眼间调转了方向，冰冷的剑刃被厉明枝狠狠刺入脚下的法阵，法阵轰然启动，她单手结印，口中轻轻念着：
“以吾之血，赐汝以魂；以吾之权，冕汝以冠；以吾之身，予汝以神！”
顷刻间，大地轰鸣，天地异色，法阵上开出无数火焰莲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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