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压幽冥,魂镇酆都。
听起来很压抑很吓人一样,实际上他是所有人里除了北音最清闲的一个。
一魂分两身,恶鬼净妄和原身只要有一个留在冥河河底,就没有其他的事情要做了。
哪怕偶尔两个都走了,鉴于他可怖的实力,河底的冤魂也不敢撒野,即便逃跑两个也不出片刻就会被北故一张符飞过去贴回来。
当然他不免要和这个心眼比针别都小的小兔崽子拌拌嘴。
可能是他真的付出帮助过北音吧,她也没给他安排什么活,别提那些原本的长辈和后飞升那些被压榨得脚不沾地的完全不同。
他很闲。
真的很闲。
但又很忙。
因为自己也能和自己打起来。
佛子净妄性格温和善良,插科打诨,不着边际。恶鬼净妄贪婪伪善,嗜杀重欲,同时看不起只想琢磨些吃食走温吞道路的另一个自己。
冥时三更,魂声消寂,鬼物最喜的狂欢之时。
“真不想承认我竟然是从你这么个窝囊废身上衍生出来的。”
“喜欢就该去抢啊,那些废物哪有我们和她的羁绊深。”
恶鬼不讲逻辑,净妄外表混不吝可却敏感多思。
净妄垂眸,年轻的僧人安静地沉入冥河。
幽绿河水漫过冷白坚实的肉体,思绪也将整个人浸泡。
自己当初行事,并未得她允许,擅自将事情演化至此,也不知她心中对他,是厌烦还是……
愧疚。
厌烦他自作主张又无法全然解决,累她多行。又或许只是愧疚他替她承受了一些苦,可怜他罢了。
是轻而易举就能预料到的结果,幻梦中无数次浮现他更改命格时颤抖的痛,无数次因为和她之间是否还能回到从前坦荡襟怀而犹豫。
他当时也知道,这一开始,他们就再回不去了。
肆无忌惮的嬉闹玩笑,坦荡地对视,理直气壮地觉得自己是不一样的。
他们是一辈子的至交好友。
他终归是和当初不一样了。
他们之间也绝对回不到过去了。
现在他一接近她,满脑子……
净妄还没想清楚,恶鬼的话又毫无遮拦地接续下去了。
“到时候成功了,管他什么男的女的,哥哥弟弟的,全是死的,我在房里缠住她,你就在外面把那些废物堵死岂不快哉……”
那恶魂漂浮在他身侧,六臂邪佛妖异的脸上露出靡然笑意,
“最后可是她杀了我们,从最开始的携手前行到后来你死我活,我们她怎么没杀别人,我们绝对是不一样的。”
“任凭他们如何兴风作浪,我们才是和她最亲密的……最相配的人。”
净妄想要开口痛斥恶鬼无耻的心思,可忽觉自己竟然被这话引起了憧憬和向往,脑海里不自觉构想出画面。
龌龊下流的想法一过脑,他真想立即给自己一个巴掌。
简直亵渎菩萨娘娘。
然后他这一巴掌落在恶鬼净妄后脑,冥河河底的鬼魂远远地被这动静吓一哆嗦,匆匆跑远。
净妄毫不在意,又闭上眼睛,反正她也看不见,装不到可怜,扇自己也没什么用,还是扇罪魁祸首吧。
恶鬼净妄的存在,就代表着他的恶欲难填,他不是不想直视自己欲望,就是每每出去都想把另一个藏起来,至少不要让他把那肆无忌惮的眼神放到那个人身上。
冥河的河水冥冥浑噩,与他恶鬼的一半甚是相合。幽绿的水,青黑的皮肤鬼纹……六臂邪佛成了幽冥之主,和那朵雪白的莲花愈发不相称了。
后悔吗,曾经想见就见,甚至称得上亲密的关系变成如今谨慎心虚,多思多虑的样子,如果没有这一变故,他也可以和苏洗谢昭阳一样,日日和她在一起,肆无忌惮地玩闹。
当初也曾几多忧虑反复,辗转难眠,最后下定决心……
下定决心什么?
他当时就重视她超过一切,如何舍得他们疏远……他们到底是怎么疏远的呢。
到底是怎么疏远的呢。
那些痴念,卑劣的想法被她知晓了吗,可究竟这些是从何而来的呢。
他们最初不是朋友吗。
净妄的意识有些模糊。
冥河中的亡魂在他身边簌簌而过,滢绿的光绘色记忆,阖眸的僧人面上似乎出现了困顿的神情,长睫颤动,眉头蹙起。
他曾做过什么决定。
独自更改命格吗?
他做过这个吗,他当时不是……舍不得……
舍不得与她的情谊,怕他们终会走上殊途,再无与她同行的机会吗。
所以呢……他最终有没有下定决心?
他做过什么……他有些忘了。
隐有针刺般的疼痛从识海传来,灵魂被拖拽的无力感,周遭陷于触不及的惘然迷雾中。。
思绪不清,徒生焦躁,他驱使意识奋然从裹束中挣扎出来。
慈悲涯的木屋里平稳安静,床上的僧人倏尔坐立起身,急促地喘息,继而慌张环顾四周。
还在慈悲涯。
熟悉的地方总是令人心安不少,还好,还好。
成习惯性的,他下意识划拉两遍自己的脑袋,摸到一头冷汗。
还没等反应过来,了无小和尚就急匆匆破门而入,“尊者,如今四境九宗和魔尊都在大殿,您快去吧。”
净妄乍然惊醒,话语脱口而出,“魔尊来干什么?北殷呢,没被抓走吧。”
那老妖婆对北殷就没安过好心。
净妄趿拉鞋子,三两步冲出屋门,了无没拦住,声音匆匆跟在后面追,
“尊者,您糊涂了吗,北殷施主……诶……他早就不在了啊。”
“……”
那焦急的僧人慌张回头,语气彷徨,“不在了?”
接下来从了无口中了解的事情,像是一摊浓墨兜头罩来,将净妄的记忆和现实割裂开来。
在了无口中,北殷自离开慈悲涯之后,纵横于四境和魔域之间,统一了整个修仙界一同对抗魑鬼的战线。
这是对的,他的记忆里有。
记忆到哪里呢,对,他们去填了月坠崖,回来的时候北殷跌入了空间裂缝。
然后……
“然后……您就闭关了,四境众人也明里暗里地等他找他,可他回来之后就像变了个人一样,每个人遇见他之后都被他骗了,用不知名的手段吸取了修为。”
“再之后,还没等大家弄清楚,北殷就在大家眼皮子底下揭破了遗族北音的身份,还,还说……此界腌臜,遗族有心缔造一个新的世界。”
“后来……是所有人无法阻止的,她被万鬼分食,魑鬼的怨气助她升神……”
“您闭关之后,北殷施主的身份一变再变,刚开始是遗族仅剩的公主,现在是天地间唯一的神明,可……那是邪神啊。”
“此次修仙界众人齐聚慈悲涯,正是想开星演天盘,重算修仙界生机,也是共商计策……诛杀邪神。”
了无说完之后,净妄登时跌倒在地,眼前一阵阵发黑。
只剩下了无的惊呼声,
“尊者,尊者!”
……
净妄没什么大事,醒来之后还是去参加了那个所谓修仙界诛神的会议。
北音曾经统一的修仙界战线在对抗她自己的时候发挥了最大的效用。
修仙界很多顶级战力被北音吸收降低了修为的人不少,如今连一个大乘渡劫都凑不出来,更别提诛神。
上古残卷上的诛神大阵最终给了他们一线生机,拼死一战,或能用所有人的命结阵拉着她一起消亡。
修仙界距离有神明出现的时代已经久远地连史书都少有了,那是记载中仙魔所不能及的存在,记载是否为真,能否真的诛杀神明,没有确切之言。
更别说他们一群实力腰斩的人来诛神。
诛杀……邪神。
诛杀……北殷,不……北音。
那个愿意握住他的手的……朋友。
“不,不行,我不同意!”一直在角落里浑噩无言的净妄骤然拍桌而起。
“净妄!”有人的声音似带警告。
“或许……或许呢,她是为了修仙界,有自己的理由,之前又不是没有过,我们怎么能……”
她做过类似的事,对魔域,对四境。
“不会了,净妄,四境已经在她手里折损了半数以上了。”
闻言净妄看过去,说这话的人竟是北境太虚的人,她眼神麻木继续道,
“再不动手,就是此界生灵末路绝命之时了。”
“就不能……”
“不能。”净妄身后的师兄肃穆着脸大力拉住他,把他拽了一个踉跄。
年轻的僧人从来都是吊儿郎当的,不正经的,这次却嗫嚅着嘴唇,清明的眼里逐渐爬上红血丝,“我……那给我一点时间,我……我先去试探,给我点时间好不好。”
可惜,他闭关太久,众人以他不了解局势为由拒绝了他。
有声音带着戾气警告他,
“净妄,这不是你发疯的时候了。”
“微生清晏,安分守己,什么都不做,你就还是佛门的信仰。”
……
净妄被他师兄看管了起来。
尽管他本人没有再提那些过线的言论,做事的时候依旧总是有一个师兄跟在身后。
佛门众人看着他因那些受到魑鬼戕害而死去的生灵心生悲悯,看他一寸寸走过那些染过同袍鲜血的焦土,看他一日日越发消瘦,漠然地除去身边变成魑鬼的同门。
魑鬼大军围剿之日他也安静地听从安排。
这是净妄第一次见到他们口中已经成为邪神的北音。
从别人口中得知终究不如直白的视觉冲击来得震撼。
尽管她和记忆中那个和他打闹的少年外表截然不同,但是有的人就是有一种气质,让人一眼刻骨铭心,让人每每相见都能认出那一双眼睛。
属于神明般圣洁的眼睛。
神明庇佑着恶鬼,她也就成了众人口中的邪神。
她站在高处,衣料洁白,似清明的天光颜色披在她身上,眉心一抹红似浓血的神纹,那抹红色随着她腕间的鲜红的披帛流淌下来,进了他的眼里。
诛神阵起的时候,意识到修仙界众人再没存在的可能,也知他什么都改变不了,净妄忽然想叫她的名字。
不为什么,只是有这么个念头。
“北音”两个字未出口,身上禁言咒的光在诛神大阵的光辉下渺小如同尘埃。
失去意识前,脑海里莫名浮现一句话,
“他还是没能将她的名字说出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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