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主卧里,爱琪已经沉沉睡去,呼吸均匀。或许是下午专心作画的消耗,也或许是心头那根紧绷了许久的弦终于松弛,她睡得格外沉。乐希却毫无睡意。他侧身看着妻子安恬的睡颜,脑海中却反复回放着傍晚在画室里看到的画面——那幅未完成的、充满生命私语的油画,和爱琪站在画架旁,眼中重新燃起的光。
他轻轻起身,为她掖好被角,然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卧室,再次走向二楼尽头那个房间。
推开门,他没有开大灯,只拧亮了画架旁一盏可调节的、光线柔和的阅读灯。昏黄温暖的光晕如同舞台追光,精准地笼罩在那幅画上。画布上那些暖粉的脉络、搏动的光点,在静谧的夜色里显得更加神秘而充满内在力量。
乐希抱着手臂,静静地站在画前。他不是在看一幅画,而是在看一条河流——一条曾经奔腾汹涌,后来潜入地下,如今又寻到缝隙重新汩汩涌出的、属于爱琪的艺术生命之河。
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
他想起大学时,第一次溜进美术系画室找她。偌大的画室里充斥着松节油和颜料的味道,她穿着一件沾满各色颜料的旧衬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纤细却有力的手腕),正对着一幅半人高的风景写生皱眉。画布上是他们采风去过的那片山谷,她的用色大胆而主观,夕阳不是金色的,而是近乎燃烧的紫红,树木的轮廓扭曲着向上挣扎,充满了不属于那个年纪的、蓬勃的表达欲。他当时就被震了一下,不是被技巧,而是被那股不管不顾、要把内心世界倾倒出来的劲儿。
后来,她的画室里,堆满了各种尝试。有细腻到极致的静物,有狂放抽象的情绪表达,甚至有段时间痴迷于用综合材料做拼贴……她的毕业创作是一组名为《茧与翼》的系列油画,探讨成长中的束缚与挣脱,在系里拿了高分,甚至有画廊表示过兴趣。
但毕业后,她的选择出乎很多人意料。她没有继续走纯艺术的道路,而是结合自己的审美和商业嗅觉,投身当时方兴未艾的自媒体和视觉内容创作,后来创立了“星途引力”。她做得风生水起,理性、果断、有魄力。画笔和颜料,连同那段燃烧的青春,似乎都被她稳妥地收进了记忆的角落。乐希知道,那是她的选择,她从不后悔,也做得极其出色。他甚至为此感到骄傲——他的女人,既能沉浸在感性的艺术世界,也能在理性的商业战场开疆拓土。
但他心底,一直藏着一份隐秘的遗憾。他见过她在画布前发光的模样,那是一种不同于她在会议室里运筹帷幄、也不同于她在孩子面前温柔似水的光芒。那是独属于创造者的、近乎神性的专注和愉悦。他曾以为,那光芒会随着生活重心的转移而渐渐黯淡。
直到今天下午,他再次看到了。
而且,与大学时期那种充满探索和不确定性的锋芒不同,此刻她笔下的光芒,更加内敛、温厚,却也因此更加坚定、有力。它源于生命最本真的体验,连接着过去、现在与未来。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亮的火柴,倏地在他心中燃起,并且迅速蔓延成不可抑制的冲动——他想为爱琪办一个画展。
不是商业运作,不是画廊的常规项目。是一个纯粹的、私密的、只为她而存在的展览。展出她大学时期的旧作,展出这幅(以及未来可能完成的)孕期的作品,甚至……可以包含一些记录她创作过程的影像(他下午不是刚用胶片相机拍了一张吗?)。他想把那条断流的河,重新引入阳光之下,让更多的人看到它的美丽。更重要的是,他想用这种方式告诉爱琪:我从未忘记,也一直珍视着,那个作为艺术家的你。你的天赋,不该被遗忘在时光里。
这个想法让他心跳加速,血液微微发热。但他很快冷静下来。办展不是小事,尤其是他想给爱琪一个惊喜,就必须周密筹划,不能影响她现在的学业、身体和心情。
他首先想到的是顾名辰。作为“维度”的另一位创始人和他最铁的兄弟,名辰不仅拥有丰富的艺术圈资源和策展经验,更重要的是,他懂他们,也一定会支持这个有些“疯狂”却充满温情的计划。
看看时间,已近午夜。但乐希知道,顾名辰这家伙,夜猫子属性,这个点恐怕还在哪个酒吧或者自己的工作室里精神着。
他拿着手机,走到房间外的走廊,拨通了顾名辰的号码。
电话响了几声被接起,背景音是舒缓的爵士乐,不算嘈杂,看来不是在“虫洞”。“喂?乐希?这个点打电话,查岗啊?我可没带雅可去什么不该去的地方。”顾名辰的声音带着惯有的调侃,但听得出清醒。
“有正事。”乐希直接切入主题,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难得的、压抑着的兴奋,“名辰,我想给爱琪办个画展。”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随即传来顾名辰明显提起了兴致的声音:“画展?爱琪?她最近画画了?不对啊,她不是忙实验室和论文吗?”
“今天下午画的。”乐希简略地把爱琪重拾画笔、他看到那幅未完成的画以及自己的感受说了一遍,“……我看到那幅画,还有她画画时的样子,就……特别想这么做。她大学时候的画,我都收着,有些真的很不错。加上现在的新作,我觉得可以做一个很有意义的、小型的、私密的展览。”
顾名辰听完,没有立刻说话。乐希能听到他那边传来打火机轻响和缓慢吐气的声音,显然在点烟思考。
“你想清楚了?”顾名辰再开口时,语气正经了许多,“这可不是送个包买个车,是挺大一件事。爱琪现在怀着孕,情绪和身体都要紧,惊喜搞不好变惊吓。而且,她那个性格,你确定她会喜欢这种……被放在聚光灯下(即使是小范围的)的感觉?她退居幕后做mcN可挺自在的。”
乐希早就想过这些问题。“不是商业展,不对外公开宣传。规模控制在最小,只邀请我们最亲近的朋友、家人,也许加上几位真正懂艺术、能欣赏的圈内老朋友。场地……可以用‘维度’那个最小的、最私密的b展厅,或者,如果你觉得合适,在家里?氛围更轻松。主题可以围绕‘时光’和‘新生’,连接她的过去和现在。”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坚定,“我知道她可能一开始会不好意思,甚至拒绝。但我更知道,她心底对画画这件事,从未真正放下。我想让她知道,我觉得她画得很好,值得被看见。这不是把她推到聚光灯下,而是……为她点一盏灯,照亮她自己可能都忽略了的才华。”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然后,顾名辰笑了,是那种带着了然和支持的笑声:“行啊乐希,玩起浪漫来比我们都会。这事我举双手赞成!爱琪那丫头,大学时候的画我看过几张,灵气逼人。后来不画了,我还觉得可惜呢。现在能捡起来,是好事。你这想法,也挺戳人的。”
他话锋一转,进入工作模式:“不过,惊喜归惊喜,有些事得提前暗地里准备好。第一,大学时期的画作,你确定保存状态都好?需不需要找专业的修复师或保养师先看一下?第二,新作就这一幅?够撑一个展览吗?如果她后续还有创作,怎么在不惊动她的情况下收集布展?第三,场地、策展思路、画作编排、请柬设计、当天流程……这些都得有个大概方案。还有,最关键的一点——保密。必须绝对保密!不然就没惊喜了。”
乐希一边听,一边在心里快速盘算。名辰提出的都是实际问题。“旧画保存得还行,放在恒温恒湿的储藏室,但我可以先请人评估一下。新作……我相信她既然开始了,就不会只画一幅。我们可以‘暗中观察’,比如,把家里这个画室尽快布置好,鼓励她多画,然后……” 他想到一个主意,“我可以跟她说,想用我的相机记录她创作的过程,作为家庭影像留念。这样就能自然地拍下她的新作品,甚至记录一些片段,将来或许可以作为展览的影像补充。”
“这个借口不错!”顾名辰赞道,“场地的话,‘维度’b展厅私密性够,也比较专业,容易营造氛围。在家里虽然温馨,但布展条件和专业度差一些,而且容易提前穿帮。我建议就用b厅。策展思路我们可以慢慢碰,我认识几个做私人艺术沙龙很厉害的独立策展人,可以私下咨询,保证嘴巴严实。请柬和流程这些,交给可靠的团队秘密进行。”
两个男人在深夜的电话里,你一言我一语,迅速勾勒出一个惊喜画展的雏形。乐希感到一种久违的、类似于创业初期和伙伴谋划大事的兴奋感,但这次的目的纯粹而温暖。
“名辰,谢了。”乐希由衷地说。
“谢什么,这事有意思,我也乐意掺和。”顾名辰爽快道,“给兄弟老婆办画展,传出去也是段佳话。不过乐希,你得把握好度,最终目的是让爱琪开心,不是给我们自己感动。如果她觉得有压力,或者不想展出旧作,我们必须尊重她。”
“我明白。”乐希郑重应下。他当然会把爱琪的感受放在第一位。这个画展,与其说是展览,不如说是一封他写给她的、用时间和作品构成的情书,一次郑重的致敬。如果她拒绝打开,他也会理解,但他想先努力把这份心意准备好。
挂了电话,乐希回到画室。那幅未完成的画在灯光下静静等待着。他拿出手机,对着画拍了几张不同角度的照片,然后发给顾名辰,附言:「这就是今天画的那幅,刚起步,但感觉很好。」
很快,顾名辰回复:「灵气还在,甚至更沉静有力量了。这个主题好。放手去筹备吧,需要什么资源随时开口。对了,画展名字想过没?叫《归来》?或者《时光之蕊》?」
乐希看着屏幕上的建议,又看看眼前的画,一个名字自然而然地浮现在心头。他没有立刻回复顾名辰,而是将这个想法存在心里,准备再仔细推敲。
他关掉灯,轻轻带上门。走廊一片漆黑,只有主卧门缝下透出一线暖光。他悄声走回去,重新躺回爱琪身边。妻子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向他靠拢,他伸手将她拥入怀中,手掌覆在她隆起的腹部,感受着里面小生命安稳的律动。
黑暗中,他的嘴角扬起一抹温柔而笃定的笑意。
筹备一个秘密画展的工程悄然启动。第二天,乐希便以“整理储藏室旧物”为由,联系了“维度”合作多年的艺术品保管专家,秘密检查了那批大学画作的保存状况。好消息是大部分画作状态良好,只需简单的清洁和加固。专家看到那组《茧与翼》毕业创作时,还颇为惊讶地表示,以当年的学生作品而言,完成度和观念都相当出众。
同时,乐希开始“不经意”地在家里的公共区域摆放一些艺术画册、谈论一些轻松的艺术话题,并“顺口”提了好几次那个空房间光线好,适合做点什么。爱琪果然被引导,主动提出想布置成画室。乐希立刻表示全力支持,并迅速让人送来符合孕妇安全标准的画架、全新优质的颜料、各种型号的画笔和充足的画布,甚至还贴心地安装了一个可调节的舒适座椅和一个摆放参考书籍及小物件的工作台。不过两天功夫,一个像模像样、温馨又专业的家庭画室就诞生了。
爱琪惊喜不已,抱着乐希亲了又亲,创作热情更高了。她开始利用一切碎片时间往画室跑,有时是珩珩睡午觉时,有时是晚上乐希陪孩子时。那幅未完成的画在缓慢而坚定地生长,同时,另一幅更小尺寸、色彩更为明快活泼的草图也开始在另一块画布上浮现。
乐希也“履行承诺”,时不时拿着他的胶片相机出现在画室门口,捕捉她调色、凝思或挥笔的瞬间。爱琪起初有些不习惯,但很快便坦然,甚至开始享受这种被爱人镜头温柔注视的感觉。她不知道的是,这些胶片被乐希悄悄多冲印了一份,连同她画作的高清照片,一并交给了正在秘密策划中的策展人。
顾名辰那边也动作迅速。他联系了一位口碑极佳、擅长做小型深度个展的独立女策展人苏婧。在了解了事情原委并签署了严格的保密协议后,苏婧被这个温情的故事打动,欣然加入。她看了乐希提供的旧作照片和新作进展图,很快提出了专业的策展方案:以“潜流与显像”为主题,将展览分为“破茧·青春的棱角”(大学旧作)、“沉潜·生活的土壤”(中间空白期的影像记录、生活物品象征性展示)和“涌现·生命的新声”(孕期新作及过程记录)三个篇章,形成一条清晰的情感与创作脉络。场地就定在“维度”b展厅,她将亲自监督,打造一个既专业又充满私密温暖感的观展空间。
画展的暂定名,乐希最终采纳了苏婧的建议,定为《心流·映迹》。他觉得这个名字精准地捕捉了爱琪创作时那种物我两忘的状态,以及艺术作为心灵痕迹的意涵。
一切都在紧锣密鼓而又悄无声息地进行。乐希和顾名辰像策划一场秘密行动,在繁忙的工作和家庭生活间隙,通过加密的通讯群组(成员只有他、顾名辰、苏婧和梁崑——梁崑被拉进来负责法律和合同方面的保密支持)沟通进展。莎莎、雅可、纬珊暂时都被蒙在鼓里,乐希计划在画展前一周再以“维度有新展,内部亲友预览”的名义邀请她们,给爱琪最大的惊喜。
乐希妈似乎察觉到儿子最近有点“神秘”,但也没多问,只是更勤快地过来帮忙带珩珩,给爱琪更多自由时间。爱琪完全沉浸在重新发现绘画乐趣的喜悦中,只觉得最近乐希特别支持她的“新爱好”,家里氛围也格外好,丝毫没察觉到背后那个正在为她编织的巨大惊喜。
时间在画笔的涂抹和秘密的筹备中悄然流逝。爱琪的孕期又推进了几周,腹中的宝宝胎动越发有力。她的那幅主要作品已经接近完成,画面上的“脉络”更加丰富深邃,中心的光点仿佛拥有了呼吸的节奏。另一幅小画也完成了,画的是阳光下,一只毛茸茸的小鸡破壳而出的瞬间,笔触稚拙可爱,充满了童趣和希冀,她说这是画给未来宝宝的。
乐希看着妻子在艺术中焕发的光彩,看着她因创作而更加平和满足的眉眼,觉得一切的筹划和辛苦都值得。他期待着她站在属于自己的展厅里,看到时光长河中那些被珍视的创作痕迹时,眼中会绽放出怎样的光芒。
画展的日期,被秘密定在了一个月后的周末。请柬的设计稿已经出来,素雅的浅米色卡纸,上面是乐希拍摄的爱琪执笔手的局部特写,指间沾着一点钴蓝的颜料,下方是简约的银色字样:《心流·映迹》——爱琪作品小集。一切都已准备就绪,只待那个惊喜时刻的来临。
而此刻的爱琪,正坐在她温馨的画室里,对着第三块空白的画布,调着一种她从未尝试过的、带着珍珠光泽的淡紫色,思考着下一个想要表达的瞬间。
窗外的阳光正好,岁月静好,而她并不知道,一份承载着深沉爱意与极高敬意的礼物,正在时光的暗河中,静静地向她漂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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