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三四天的秋雨,此刻终于停了。
鱼鳞般的乌云间,露出一抹湛蓝。晨日喷薄而出,在云后穿梭。
偃师县与巩县交界,乃是鲁庄镇,距离偃师高岗镇约摸三十里。
鲁庄镇西四五里处,有几处帐棚拔地而起,周围还在陆续搭建。
居中的帐棚里,人员进进出出。
“报!黄院长,女子突击队长杨桂芝率队前来报到。”
总务院院长黄必昌、保民营辎重堂知事周昌鹤、道法学堂宣教长赵至庚、女子突击队队长杨桂芝、卫生院保安堂知事韩云英五人在此主持后勤支援。
“黄院长,为何大营要后坐五里?灾民来往很不方便。”韩云英问。
黄必昌道:“此处地势较高,不可距离灾区太近,万一再次决口,岂不是二次受灾?”
帐外有哨兵报:“保户院马车行受征前来报到。”
“报!医棚、灶棚已搭好!”
韩云英指挥各大夫卸下物资。
场地外几处熊熊篝火,率先到达此处的一些灾民歪坐火旁,烤火取暖。
一个年轻社兵背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姑娘急匆匆跑来,姑娘脸色惨白,嘴唇发紫,浑身沾满泥水,已昏厥过去。
赵至庚看见,心神恍惚,仿佛回到了小时候老家被黄河洪水淹没,自己背着小妹逃荒的场景,无衣无食,被人牙子半哄半骗,一斗米卖了小妹,至今杳无音信,在他心里,这事已成了过不去的坎,对不住死去的爹娘。
他鼻子一酸,紧握右拳,击打左胸,向社兵敬礼。
刘克林根本不认识眼前这人,他一直在嵩县入了社兵,操练,跟着宣教学习,就没出过远门。
他龇牙一笑,问道:“哪里是医棚?”刘克林在嵩县参与过救援与安置,对农会这一套流程也是熟悉。
不远处的韩云英招手:“来这边,放草席上。”
刘克林进棚,里面生了火,挺暖和,把小姑娘轻放下来,见韩云英诊断一下,并抬头道:“你出去,在门口守着,别让男人闯进来。”
“哦,哦。”刘克林这才明白这大夫要脱她湿漉漉的衣服。
他出门哨卫,见来此的灾民越来越多,多从马车上下来。
刘克林心道,一直听说公交马车,但从未见过,嵩县都没有,今日一见识,又大又长,果然气派的很!来来往往这些人估计是总会的,都不认识。
不远处有灶棚开始冒烟,有米香味传来。
大营背靠鲁庄镇,紧挨大道,不时有车队、货夫过来。
他站在医棚门口,左瞧右看,活脱脱孩子气。
此时有两家人从马车上下来,各有男人照拂,见刚给自己敬礼的那人与一女子突击队员上前说话。
赵至庚行了军礼:“你是王头生吧?你儿子我记得,王芒种,周会长起的名字,头发都长长了,男人去男棚,女人去女棚,先把衣服烤干。”
一旁的杨桂芝指引王吴婆娘前往女棚,并吩咐一旁的崔守贞:“妹子,你去跟着马车,到前线指引灾民,你看这些妇女浑身湿透,紧着身子。”
刘克林听了,忙喊道:“各位教官,有一妇女还带着婆婆,婆婆身子发热,两人还没过来!”
巩县东林庄曹家戏班花旦兼突击队员崔守贞,见说话之人是一名少年社兵,面生的很,喊道:“你带着我,走去看看,上马!”
刘克林见她纵身一跃,在马上伸手拉他,他脸色一红,有些局促忸怩。
崔守贞哈哈大笑:“我女儿都快和你一般大了,你怕什么,快点!”
两人纵马疾驰。
“在那边!”
原来刘克林载着何玉芬一家,顺着保民大道一路东来,何玉芬见小女脸色已撑不住,婆婆身子也发烫起来。此时也顾不得什么礼节,便求刘克林先背女儿到大营,自己搀扶婆婆跟在后面。
何玉芬和婆婆见了崔守贞欣喜,这不就是喜欢的曹家花旦么。
崔守贞对刘克林道:“你下去,我带她们回去。”
可怜的小兵刘克林被扔到这里,他见此地已有社兵及突击队员指引,马车来往接送,心道自己还是回哨队复命吧。
解开船锚,划船刚走没多远,便见有四个社兵背着老妇在泥水里淌来。
一社兵喊道:“我是第一营第八哨哨长周怀英,现在高岗镇还有商贾被困,你去镇上接人!”
刘克林行了军礼,摇起船桨,一路打听,来到高岗镇,远远见同哨队的船只在镇外开始摸排。
高岗镇的水已有齐腰深,他划船经过高岗镇小学,眼见孔子石像一手持剑,一手捧卷,浸没在浊水中。
“有人吗?”
见学校空荡荡,他顺着街道一路喊叫。
“有人!救命啊!在这里!”声音从高岗镇三春食肆传来。
三春食肆东家也是掌柜郭重学,此刻正骑在屋内木梁上,见有一少年社兵划着水进了屋,欣然大喜。
“你跳下来,淹不死!”
郭重学垒了桌椅爬上去,这会又小心地从桌椅下去,跟着小兵出门,出门前他回望了一眼木梁,这木梁昔日也是结发妻子上吊自缢之地。
有了本地人指引,救援效率高了许多。
郭重学歪倒在船上,说道:“小学没人住宿,不用去看,竹林书屋那里,郭老先生恐怕被困,你去看一下。”
竹林书屋,是高岗镇本地的一个私塾,郭老是本地老童生,已教授附近子弟三十多年。
不过现在受农会公学的影响,生意大不如以前,今年只招了四五人,都是小地主之家,还想考举的。
郭重学隔墙大喊:“三伯!郭老先生!”
两人进门,见郭老先生与夫人竟骑在照壁上,也不知这两位老人是怎么上去的。
两位老者被扶上了船,大难不死,瘫坐在船,连连致谢:“多谢这位哥儿,不知如何称呼?哪里人氏?”
刘克林见他文绉绉的,摇桨回头笑道:“老先生,我是嵩县陆浑镇人,名叫刘克林。”
“嵩县的!这将近一百多里,你咋会来这里?”郭老先生震惊。
郭重学意味深长的拍了拍老先生:“三伯,你没看他穿着,人家是农会的社兵,是我们人民子弟兵,就是来救咱们的!以后别光念叨农会抢你生意,也会来救你命的。”
郭老先生凝目仔细瞧看,这小兵年不过十六,瘦长的脸蛋,犹有稚气,头戴长檐帽,身着社兵短服,腰扎皮带,悬挂水壶,束腿长裤,脚穿棉布鞋,大半身已是湿淋淋,不时有水滴落。
他长叹一声:“重学啊,你也知道,老夫命薄,早年丧子,还有一女,也远嫁南阳,我和你大娘想着被困上三天,要么被淹死,要么被饿死。不想却被反贼救了老命。”
此言一出,刘克林脸色立刻变了,一旁的夫人狠捣了他一下,怒斥道:“你瞎说什么,你见过哪家反贼还能容你在小学旁开书屋,摇船一家一家来搜救的!孩子,你别听他乱说。”
刘克林有些动怒,老子饿的肚皮贴着肚皮,救了你的狗命,竟骂农会是反贼?
骂自己都没关系,毕竟是老者,但骂农会就不行!年初自己还跟着娘啃食麦苗,饿的头晕眼花,正是黄宣教摔着嵩县援助团来了,才救了自己一家,救了自己小妹和小弟,又分了田地,修缮了房屋,农会就是我们贫苦百姓的大救星。
他看着这老学究,冷哼道:“老先生,这朱家的天下,也是乞丐出身的太祖,一人一碗靠造反得来的。谁让咱百姓逃出这水深火热之中,让咱们有饭吃,有衣穿,家家团聚,谁就是这天下之主!”
郭老先生被这小孩怼呛的哑口无言,沉默不语。
“刘克林!”远处聚集了五六条船,有人冲这边招呼。
“队长!”刘克林靠上去,原来是正在施工的山西昌荣号的琉璃厂以及几十间铺面所在地。
昌荣号大掌柜鲁善谨及族中干事,这几日在此地视察,都被困在客栈中。
“刘克林,我们船都满了,你船上还能再站两人,鲁掌柜,你就坐他们的船吧!”队长吩咐。
刘克林和郭重学扶着鲁善谨及随从干事上了船,船身吃重,刘克林不再寻人,便奋力摇动,径直往保民大营划去。
船上之人一路远眺,遍地汪洋,满目疮痍。
“大掌柜,当初我就说,这里是陕西流贼东去必经之地,也在河湾低洼处,不是咱们投钱的好去处!”随从干事埋怨道,“你看看这里,一下雨就有决口之险,这高岗就是灾煞之地。”
郭重学听了脸上难看,郭老先生一脸不悦,怒道:“胡说八道!我们高岗镇人杰地灵,英才辈出,大唐高僧玄奘,书法家颜真卿等皆是我高岗先辈。”
随从干事没想到这船上是本地人,只想着都是外迁的流民,听了老先生训斥,沉默不语。
鲁善谨看他一身长衫,拱手道:“家中子侄胡说,老先生不要介意,我也是看在周会长的面子上,来高岗建设铺面及厂坊。高岗镇地理位置好,来往便利,若是再把伊河治理好,高岗镇大有可为。”
郭老先生听他一说,脸色好了起来,摇头叹道:“后生,难呐,小雨小灾,大雨大灾,这一带河湾早年又是王府田庄,无人修缮水利,只管征调民夫头疼医头脚疼医脚,我乡里自古如此,这决口再放上几天水,浸泡土坯墙,怕是要墙倒屋塌大半。”
刘克林回头插话道:“周会长、你们县高会长、夏知县他们已经把决口堵住了。”
郭老先生闻听震惊,白须抖擞:“不可能!这才一夜!黑灯瞎火的,雨大泥多,填堵决口哪有那么容易!”
别说他,郭重学、鲁善谨两人都不相信。
哪次河道决口,不得忙活个把月的,灾区糜烂一片。
刘克林指着一旁柳树干上的湿痕,冷笑道:“老先生,你说的是你那无能的破朝廷,我们农会,保民至上,怎能任由洪水祸害百姓!你记住,我们是人民子弟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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