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击队破门瞬间,一连串爆响撕裂了午后宁静——猎枪轰鸣与手榴弹爆炸的声浪在楼道里横冲直撞。
当硝烟略散,那个让整个石家庄刑警队追踪了422天的男人,终于停止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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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枪响党家庄
1993年10月8日晚九点,石家庄市郊党家庄加油站附近,夜色浓得化不开。
一辆灰扑扑的大巴车熄了火,静静停在路边的阴影里。车厢内烟雾缭绕,十几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着狼一样的光。
坐在第二排靠窗位置的,是个瘦长脸、颧骨凸出的男人,三十出头模样,手指间夹着的烟已经烧到了滤嘴。
身边的人低声叫他“三哥”,道上的人则敬畏地称他“丁棍”——他的本名叫李建奇。
“看准了?”李建奇的声音沙哑,像砂纸磨过铁皮。
副驾驶座上探回半个身子的是个年轻人,叫杨春光,声音发颤:“三哥,来了辆卡车,车头跟王力那伙人的面包车……有点像。天太黑了,看不清车牌。”
李建奇把烟头摁灭在车窗框上,留下一个焦黑的印记。“像就行。”他往后一靠,冲身后挥了挥手,“打。”
“哗啦——哗啦——”车窗被迅速摇下。紧接着,五连发猎枪粗短的枪管、仿五四式手枪漆黑的洞口,齐刷刷探了出去。
对面,那辆运煤的东风140卡车正慢速驶来。司机老周刚跑完一趟长途,盘算着加完油回家喝口热汤。
副驾驶上是跟车的徒弟小陈,才十九岁,嘴里哼着当时正流行的《小芳》。
他们永远没机会把歌哼完了。
“砰!砰砰砰!砰砰——!”
爆豆般的枪声骤然炸响!猎枪的轰鸣混着手枪清脆的点射,在寂静的秋夜里格外骇人。
卡车驾驶室的玻璃瞬间粉碎,车身上迸溅起一簇簇火星。
老周甚至没来得及做出反应,胸口就像被重锤猛击,整个人歪倒在方向盘上。喇叭发出凄厉的长鸣。
小陈惊恐地尖叫,试图打开车门,一枚猎枪子弹斜着贯入他的侧腹,他像条破麻袋般滚落车下。
枪声持续了不到二十秒。大巴车引擎轰然启动,车轮碾过一地玻璃碴,迅速消失在夜色深处。
现场只剩下那辆千疮百孔的卡车,喇叭声渐渐微弱下去。鲜血顺着车门缝隙,滴滴答答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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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迷雾与匿名电话
石家庄市公安局刑警支队的马锐队长赶到现场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四十。
深秋的寒气混着血腥味扑面而来。勘查灯惨白的光束下,景象触目惊心:驾驶室内外血迹斑斑,两名受害者已无生命体征。
更远处,还有六名被流弹击伤的无辜路人,正被紧急送往医院。
“至少……十几个人开的枪,”一个躲在加油站立柱后瑟瑟发抖的目击者,面无人色地对马锐说,“那声音,就跟、就跟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不,比炒豆子响多了,跟过年放鞭炮,不,跟电视里香港黑帮火拼一样!”
现场提取到的弹壳散落一地,主要是猎枪弹和手枪弹。明显是制式枪支,火力凶猛,团伙作案特征极其明显。
但夜幕成了最好的掩护,除了惊魂未定的描述和一堆黄澄澄的弹壳,没有更直接的线索。
马锐四十出头,方正的脸膛在警灯闪烁下显得格外严峻。他知道,这案子麻烦了。
公然在市区边缘动用如此火力,造成两死六伤,性质之恶劣,是石家庄多年未见的。
接下来几天,侦查员们走访了全市大小歌舞厅、台球室、地下赌场,试图从“道上”摸出点风声。
但无论是王力的对头,还是其他闲散团伙,对此都三缄其口,仿佛一夜之间所有人都成了哑巴。
丁棍和李建奇这两个名字,像幽灵一样盘旋在卷宗上,却抓不住实体。
就在专案组一筹莫展之际,10月12日深夜,市局值班室接到一个神秘电话。
电话那头是个明显用了变声器或是捂着话筒的男声,语速很快:“公安局吗?你们要抓打枪那帮人,去清源路165号找一个叫‘二宝’的,通过他找一个叫杨春光的。就这些。”
“喂?喂!你是什么人?”值班民警急问。
听筒里只剩下忙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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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突破口与消失的主犯
清源路165号是一个杂乱的院落,“二宝”大名赵二宝,是个偶尔倒腾二手自行车的小贩。
面对上门的警察,他一脸茫然:“杨春光?认识,不太熟。前几天他找我借了辆自行车,说是明天……哦,就是今天上午来还。”
马锐当即部署,在赵二宝家内外设伏。
上午九点,院门响动,一个身影探头探脑进来。埋伏的干警猛扑上去,瞬间将人按倒。
“错了错了!我不是杨春光!我是隔壁老吴!”被按着的人连声叫唤。果然抓错了人,是赵二宝的邻居。
真正的杨春光,直到中午十二点半才姗姗来迟。他一脚刚踏进院子,发现气氛不对,转身就想跑,被守在外围的侦查员一个箭步追上,死死按在墙上。
市公安局分管刑侦的副局长霍朝忠亲自参与了审讯。在强大的心理压力和政策攻心下,杨春光的精神防线很快崩溃。
他承认了自己参与了“10·8”枪案,并供出了一个关键细节:案发前,主犯李建奇(丁棍)曾带着他,大摇大摆地向街上三名执勤的联防队员“问路”,甚至嚣张地掏出烟递给其中一位警察。“警察没抽。”杨春光嗫嚅道。
听到这里,霍朝忠和马锐对视一眼,心头都是一沉。这个丁棍,不仅凶残,而且胆大包天,心理素质极强,是个极其难缠的对手。
10月17日,根据杨春光的供述,石家庄警方展开首次大规模集中抓捕,抓获多名涉案嫌疑人。
但最重要的目标——李建奇及其亲弟弟丁二(李建军),却如同人间蒸发,不知所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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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内鬼疑云
追捕的齿轮开始艰难转动,但每一次似乎都慢了半拍。
先是得到线索,丁棍可能藏身秦皇岛“天开宾馆”。马锐带队连夜奔袭,赶到时房间内只留下女人的丝袜和一副下到一半的围棋。棋盘上黑白子纠缠,仿佛在嘲笑警方的徒劳。
“看这棋,”马锐指着棋盘,“双方水平都不低,而且是在关键处突然停下的。走得这么匆忙……”
紧接着,西宁方面又传来消息。马锐等人跨越千里,扑到“绿野宾馆”时,前台服务员却告知:“客人登记了,但根本没入住房间。”
两次跨省行动,均精准扑空。回到石家庄,霍朝忠在案情分析会上,用红笔重重地在笔记本上划了一道:“我们一动,丁棍马上就知道。这不合常理。一定有‘眼睛’在盯着我们,有‘耳朵’在听着我们。”
内鬼的阴影,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笼罩在专案组心头。
而丁棍的嚣张气焰并未因逃亡而收敛。10月25日晚,他的弟弟丁二持刀闯入市区“四季美食城”,威胁老板陈启明:
“现在到处都在抓我和我哥,找你借点钱花花。我哥两万,我两万,一共四万,一分不能少。要不……”刀锋在陈启明脖子上压出一道血痕。
与此同时,另一路侦查员获得了丁棍可能逃往广州、三亚的情报。但霍朝忠压下了立刻行动的命令。
“不把这个‘内鬼’挖出来,我们去多少人,都是白跑。”他的目光扫过会议室里每一张熟悉又可能陌生的面孔。
压力不仅来自上头,也来自内部。参与前期调查的年轻民警小李,在排查丁棍一个战友关系时,与另一伙持枪匪徒遭遇,不幸牺牲。
噩耗传来,专案组一片悲愤。不久后,又有民警在追捕其他持枪劫匪时殉职。
流言开始在市民和警队中蔓延,仿佛那个绰号“丁棍”的男人,有着某种邪恶的魔力,让接近他的人都沾上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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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红颜与末路
转机,往往出现在意想不到的地方。
11月7日,一个叫于小青的年轻女子,在父亲的陪同下,来到公安局投案自首。她是丁棍的情人,跟着他亡命天涯,辗转了半个中国。
“我受不了了,真的受不了了……”于小青脸色苍白,眼神涣散,“他根本不是人,是魔鬼。
在海南,他抢了路边摊,就为几个椰子……回到石家庄,他逼着我跟他一起住。
屋里……屋里有两个手榴弹,一支锯短了枪管的猎枪,还有好多子弹。他睡觉都抱着枪,手榴弹拉环就套在手指上……”
她提供了一条至关重要的信息:丁棍在极度缺乏安全感时,会联系一个叫黄晓辉的旧识。此人可能知道丁棍最新的藏身地。
警方迅速锁定了黄晓辉。这个油头粉面的男人起初还想耍滑头,但在霍朝忠亲自审讯下,终于瘫软下来。
他交代,丁棍现在就藏在石家庄市区的纺织二厂家属宿舍某栋楼的一层单元房里。
“他警惕性非常高,每次我去,都得先用约定方式敲门,他隔着门缝看清是我才开。而且……”黄晓辉打了个哆嗦,“每次开门,他手指上都套着那手榴弹的拉环。”
所有条件都指向最终决战:罪犯手中有军用武器、极度危险、藏身居民区、可能有内鬼通风报信。任何一点疏忽,都可能造成警方或群众的重大伤亡。
霍朝忠和马锐制定了极其周密的计划。他们以演习名义,疏散了目标楼栋及相邻建筑的居民。
消防车、救护车悄无声息地部署在附近街口。十二名最精锐的武警突击队员被挑选出来,他们将穿着便装接近,在最后时刻才换上作战服。
1994年11月15日下午1点40分,总攻命令下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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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最后的枪声
纺织二厂宿舍区显得过分安静。便衣武警三三两两,如同寻常路人般走入目标单元门洞。
马锐化妆成收破烂的,推着一辆板车跟在后面。板车下层,藏着突击步枪和防弹衣。
黄晓辉被两名侦查员夹在中间,面无血色,双腿发软,几乎是被人架着上楼。走到那扇墨绿色的铁质防盗门前,他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
“敲。”马锐在他耳边低声道,声音不容置疑。
黄晓辉抬起仿佛有千斤重的手,用特定的节奏,轻轻敲了四下。
门内一片死寂。
几秒钟后,里面传来窸窣声,猫眼暗了一下。紧接着,是门锁转动的声音——先是最里面的木门,然后是防盗门的插销。
“哗啦!”
就在防盗门打开一道缝隙的瞬间!黄晓辉不知哪来的力气,或者说极致的恐惧激发了他,他猛地向旁边扑倒!几乎同时——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猎枪怒吼从门内爆出!霰弹呈扇形喷出,将对面墙壁打得石灰纷飞!
门被完全撞开!一个瘦削、眼窝深陷、满脸戾气的男人端着一支锯短了枪管的猎枪出现在门口,正是李建奇!他手指上赫然套着两个手榴弹的拉环!
“警察!放下武器!”冲在最前面的突击队员厉声大喝。
李建奇脸上闪过一丝疯狂的狞笑,他没有丝毫犹豫,右手食指猛地一勾!
“轰——!!!”
第一枚手榴弹在狭窄的楼道内爆炸!气浪和破片席卷一切!硝烟、尘土、碎屑顿时弥漫开来,刺鼻的火药味呛得人睁不开眼。
好在突击队员早有防备,盾牌和墙体挡住了大部分伤害。
“突击!”指挥员的声音在爆炸余音中嘶吼。
烟雾中,黑影晃动。李建奇似乎想退回屋内,或者去拉第二枚手榴弹的拉环。但突击队员没给他机会。
两支自动步枪同时开火,短促精准的点射声与猎枪零星的还击声交织。
“砰!砰!哒哒、哒哒!”
枪声骤然停歇。
烟雾缓缓散去。李建奇仰面倒在进门处的水泥地上,猎枪甩在一边,身上数个弹孔正在汩汩冒血。那枚未拉响的第二颗手榴弹,还静静躺在他手边。
他睁着眼睛,望着斑驳的天花板,瞳孔里的疯狂与戾气,正在迅速消散,最终化为一片死灰。
楼外,一直紧握对讲机的霍朝忠听到了行动队长的汇报:“‘目标’已被击毙。我方……无人伤亡。”
他缓缓放下对讲机,长久紧绷的肩膀,终于松弛下来。窗外,阳光正好,石家庄的街道上车水马龙,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十几分钟从未发生。
后续清扫中,警方在李建奇的窝点内搜出猎枪一支、手枪一把、子弹百余发、赃款数万元。
其弟丁二不久后也在南昌落网。轰动一时的石家庄“10·8”特大枪击杀人案,历经422天,终于尘埃落定。
只是,霍朝忠心中那个关于“内鬼”的问号,随着李建奇的死,成为了永远无法彻底查证的悬案。
它像一个淡淡的阴影,留在了那摞厚重的卷宗深处,也留在了所有亲历者的记忆角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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