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北郡城,临时将军府。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药草味,以及一种难以驱散的挫败与惊悸。
府内灯火通明,却照不亮周军将领们脸上灰败的神色。甲胄未卸的耶律华坐在主位,胸口裹着渗血的绷带,脸色苍白,但眼神中的暴怒与阴鸷比任何时候都要浓烈。
“...清点完毕,撤回江北者,约三万五千余人,其中带伤者过半。折损在江城的...约莫七千精锐,多为断后部队未能及时登船者。”副将低声汇报,声音干涩。
短短两日,从攻克江城的志得意满到被秦军雷霆反击、狼狈逃窜,这巨大的落差让帐内气氛压抑得几乎凝固。许多将领身上带伤,神情恍惚,仿佛还未从白日那场突如其来的屠杀中回过神来。
“若非水师及时支援,恐伤亡更巨。”
耶律华闭了闭眼,手指用力按着太阳穴,试图压下那阵阵晕眩和翻腾的怒火。他知道副将说的还是保守数字,实际失去战斗力的远不止这些。更重要的是士气,经此一败,军心已堕!从青沙郡一路高歌猛进积累起来的锐气,在江城攻防战中消耗过半,又在此次溃败中几乎荡然无存!
“萧照军,好快的决断,好狠的手段。”耶律华睁开眼,声音嘶哑,却带着刻骨的寒意,“丝毫不给喘息之机,趁城防尽毁,士卒疲敝之际,直插要害...此人不除,必成我军心腹大患!”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秦军大胜,收复江城,士气正旺。且其援军新至,战力完整。我军新败,士气低迷,更兼江南江北两郡民心不稳,此刻渡江再战,无异于以卵击石。”
他目光扫视众将,看到他们眼中残留的恐惧和深深的疲惫,知道短期内已无力组织大规模反击。
“传令各军,以江北为核心,沿江构建防线,深沟高垒,严防秦军渡江!水师所有战舰沿江巡弋,封锁江面!”
“加紧救治伤员,清点剩余粮草军械,向后方催促补给援兵!”
“派出斥候,严密监视东岸秦军动向!”
命令下达,众将领命而去,但步伐明显沉重许多。
耶律华独自留在昏暗的大厅中,望着墙上那幅灵州地图。原本代表势如破竹的箭头,在江城处被狠狠折断,缩回了江北,这巨大的挫败感几乎要将他彻底淹没。
“萧照军...此仇,本将记下了。”他低声自语,手指死死扣进扶手里,“待援军抵达,待本将重整旗鼓,我们...慢慢算!”
他转身走向内室,背影在灯火下拉得很长,显得孤寂而决绝。
翌日,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急促的敲门声如同丧钟般击碎了耶律华本就浅薄不安的睡眠。他猛地坐起,胸口伤口被牵动,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让他本就阴郁的脸色更加难看。
“将军!将军!李将军到了!已经带人进府,正往后院而来!”亲兵的声音在门外焦急地响起。
李继源,本次远征的另一位大将,更是三皇子一系的铁杆支持者李家的继承人。虽同为远征将领,但他地位稍高于李继源,使得二人素来不和。此刻,原定驻守江南,以破玉州的李继源突然出现在江北,还如此肆无忌惮地直闯他的寝处......
耶律华强忍伤痛和眩晕,迅速披上外袍,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拉开房门。
门外,亲兵面色惨白。远处,火把的光芒已经照亮了前院的廊道,伴随着铿锵的脚步声和甲叶摩擦的哗啦声,越来越近。
耶律华冷哼一声,没有选择在卧室等待,而是主动迎了上去。他知道,此刻示弱,只会让对方更加肆无忌惮。
刚走到后院与前厅的连接处,一行人已迎面而来。为首者正是李继源,他身材高大,面容冷峻,嘴角习惯性地噙着一丝似笑非笑的弧度。
他身后跟着几名同样神态倨傲的将领,皆是他在军中的亲信或同为三皇子一系的勋贵子弟,此刻都用一种打量新败之将的戏谑目光,上下扫视着耶律华略显凌乱的衣袍和苍白的脸色。
双方在熹微的晨光和跳动的火把光芒中对峙,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耶律将军,早啊。”李继源停下脚步,声音拖得有些长,“听闻将军昨日鏖战辛苦,竟至负伤?末将还以为将军此刻定是难以安寝,特来商议后续。没想到...”他故意顿了顿,眼神扫过耶律华的仪容,“将军倒是心宽,还能如此高卧,不愧是耶律将军之子,颇得大将之风啊。”
这话语中的刺,几乎要戳破人的耳膜。他身后的将领也发出几声低低的嗤笑,毫不掩饰对这位刚刚经历惨败主将的轻视。
耶律华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顶门,指甲几乎要嵌进肉中。羞辱!赤裸裸的羞辱!在他新败之时,在他自己的临时府邸,被李继源如此上门嘲讽!
“李将军,”耶律华的声音冷得像结了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此处是本将的中军行辕,你未经通传擅闯,是何道理?莫不是忘了军中规矩?还是觉得,本将这个败军之将,已经不配让你守这最基本的礼数了?”
他目光如刀,直刺李继源。后者却毫不在意,甚至向前踱了几步,更加靠近耶律华。
“规矩?”李继源轻笑一声,压低了声音,却足以让双方人都听清,“耶律将军,规矩是给胜仗的将军讲的。礼数嘛...也得看是对谁。如今灵州战局瞬息万变,陛下可在京城翘首以盼捷报呢。结果将军您...弃守江城,损兵折将。”
他微微歪头,故作关切地大声道:“本将来此,是担心将军您。怕将军被秦军吓破了胆,特来协助稳定军心。毕竟,这江北,可不能再‘不小心’丢了吧?”
字字句句,如毒针般刺向耶律华最痛处,更是赤裸裸地暗示要夺权!
耶律华怒极反笑,只是那笑容冰冷而狰狞:“李将军果然忠君体国!既如此,前线军情瞬息万变,本将正要升帐议事后禀报陛下。将军若有高见,不如稍等片刻,当着众将之面,畅所欲言!看看到底是本将指挥不当,还是有人...贻误战机,动摇军心!”
他最后一句陡然提高音量,眼中杀气毕露,竟让李继源身后几个将领下意识地后退了半路。
李继源脸色微微一僵,没料到耶律华败退之余,气势仍如此凶悍,他哼了一声,拂袖道:“既如此,本将便在议事厅恭候将军!”
说罢,带人转身,依旧大摇大摆地朝前院议事厅走去。
耶律华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背影,胸口伤口因为刚才的激动而阵阵抽痛。
“来人!擂鼓!升帐!”
清晨的薄雾中,沉闷的聚将鼓声在江北郡城上空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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