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天开的生活,并没有因为供奉财神而立刻好转。
头三天,他照常早起焚香,午间换果,夜里再点一炷安神香。供桌上,苹果换成了橘子,寓意“吉”;又添了三根香蕉,取其“招”字谐音。香灰每日清理,从不堆积,怕污了神明清净。他甚至省下早餐钱,买了新鲜龙眼摆在铜像前——岭南风俗,龙眼圆润饱满,象征财源圆满。
可钱包依旧干瘪如纸。
催收电话照打不误。房东在门缝塞了张纸条:“月底前不交租,清房。”便利店店员见他进门,眼神躲闪,仿佛他身上带着霉气。他走在街上,总觉得路人看他时带着怜悯或鄙夷,连路边流浪狗都对他龇牙低吼。
第四天清晨,他跪在供桌前,额头抵着冰凉的水泥地,声音沙哑:“财神爷,您若真有灵,就给我一点征兆吧……哪怕是一块钱,也让我知道您听见了。”
香烟袅袅,财神爷笑容不变,眼神深邃如古井。
中午,他收到一条微信:“陆兄,听说你在找配资?我这边有个朋友,手上有两千万闲置资金,利息好谈,华侨城咖啡厅见,下午三点。”
发信人叫陈志远,曾是他在投行时的同事,后来转做民间借贷中介。此人油滑世故,专吃信息差,但人脉广,路子野。陆天开明知风险极大,可眼下,除了赌,别无选择。
他翻出唯一一件没皱的衬衫,用湿毛巾擦了擦皮鞋,又对着镜子把头发梳整齐。镜中人眼窝深陷,颧骨突出,嘴唇干裂,哪还有半分昔日“金融精英”的模样?
但他还是去了。
华侨城创意园,梧桐成荫,咖啡馆藏在绿植深处。他提前半小时到,在停车场枯坐。阳光透过车窗烤得他后背发烫,汗水浸透衬衫。他掏出一瓶酸奶,是早上花三块钱买的,一口气喝完,酸涩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压不住心头的焦躁。
三点整,陈志远没来。
四点,仍无消息。
五点,他打过去,对方关机。
他坐在车里,盯着手机屏幕,手指关节捏得发白。不是愤怒,是麻木。连被骗的力气都没有了。
夕阳西斜,停车场空旷无人。他推开车门,把空酸奶瓶扔进垃圾桶。塑料瓶撞在桶壁上,发出“哐当”一声轻响,回荡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就在转身的刹那,眼角余光瞥见垃圾桶旁有个东西。
黑色,皮质,边角磨损,拉链锈迹斑斑。
一个破旧的钱包。
他脚步一顿。
理智告诉他:别碰。可能是陷阱,或是赃物。捡了惹麻烦。
可身体却不受控制地走了过去。
他蹲下,拾起钱包。入手沉甸甸的,不像空的。心跳莫名加快,指尖微颤。他拉开拉链——
里面厚厚一叠钞票!
崭新的,粉红色,印着陌生文字和人物头像。他数了数,整整一百张,每张面值五万。
“五百万!”他脱口而出,声音因激动而劈裂。
可下一秒,他愣住了。
钞票上方赫然印着一行外文:“Ngan hàng Nhà n??c Vi?t Nam”。
他曾在大学修过基础法语,勉强认出这是越南语。他急忙掏出手机,打开翻译软件,输入关键词。
结果跳出:“越南国家银行”。
全是越南盾。
他手指颤抖着搜索汇率:500万越南盾 ≈ 1300元人民币。
空气凝固了。
他站在原地,足足十秒,一动不动。停车场的风掠过树梢,发出沙沙声,远处传来孩童嬉闹,世界依旧运转,只有他被钉在原地。
然后,忽然仰头大笑。
笑声起初压抑,继而高亢,最后近乎癫狂,在空旷的停车场回荡,惊飞了树上的麻雀。
“哈哈哈……财神爷没骗我!”
他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一边抹泪一边喃喃:“他说五百万,就是五百万!只是……币种不同罢了!这是考验我的诚心!若我因币种不同就心生怨怼,岂不是辜负了神恩?”
他把钱包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握住了命运的第一块拼图。那1300元,不再是废纸,而是神谕的信物。
回家路上,他脚步轻快,连城中村的臭水沟味都闻不到了。他甚至哼起了大学时唱过的校歌,调子跑得离谱,却满是希望。
当晚,他用这1300元做了三件事:
第一,还了房东五百块,换来一个月宽限;
第二,买了上等檀香、新鲜水果和一对红烛;
第三,给财神像前加了一盏长明油灯——玻璃小碗盛清油,棉芯捻成灯芯,火苗幽蓝,昼夜不熄。
他跪在供桌前,声音比上次更虔诚:
“财神爷,弟子明白了。钱财不在多少,而在心意是否至诚。这次,我不求五百万,我要一个小目标——一个亿!若成,我给您贴真金,建金身,日日香火不断!”
油灯的火苗轻轻跳动,映在财神爷的铜脸上,光影流转,笑容似乎更深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
他照常供奉,不敢懈怠。可生活依旧毫无起色。彩票不中,股票不涨,连路边捡瓶子的老头都比他运气好——那人一天能捡三十个瓶子,卖六块钱,够吃一顿饭。
他开始动摇。
是不是财神爷觉得他不够诚?还是自己许愿太贪?
他翻出奶奶留下的老黄历,查“财神方位”。书上说,农历五月廿三为“财神下降日”,宜祭拜,忌妄语。那天,他斋戒一日,只喝水,不吃荤腥,黄昏时焚香九炷,磕头一百零八下,膝盖磨出血痕。
可第二天,催收电话依旧打来。
绝望如藤蔓缠绕心脏。
直到某天深夜,他在网上漫无目的地搜索“南坪高架 跳桥”,竟跳出一条本地论坛的旧帖,标题触目惊心:
【惊魂!男子抱财神像跳桥未遂,现住精神病院,声称被财神欺骗】
帖子发布于三天前,附有一张模糊照片: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躺在担架上,怀里紧紧抱着一尊铜像,正是他车前盖上那尊!
陆天开如坠冰窟。
他立刻驱车回到那座高架桥下。
已是凌晨,月光惨白,照得河滩一片死寂。杂草在夜风中摇曳,发出窸窣声,如同鬼魅低语。他在桥墩附近仔细搜寻,手电筒光束扫过每一寸土地。
终于,在一处灌木丛中,他发现一团暗褐色的痕迹——已经干涸,边缘发黑,但形状分明是血迹。
他蹲下,手指轻触,泥土尚硬,显然已干了多日。
次日清晨,他拦住附近巡逻的保安。
“师傅,这桥下……是不是有人跳过?”
保安叼着烟,眯眼回忆:“哦,有!三天前傍晚,一个男的,穿黑衣服,抱着个铜像,站桥边念叨什么‘还我钱’,然后就跳了。幸好下面有维修平台,没死,但摔断了脊椎,送医院了。现在疯了,嘴里一直喊‘财神骗我……财神骗我……’”
陆天开浑身发冷,如坠冰窖。
原来,这尊财神像,是别人抱着跳桥的遗物!
他一路狂奔回家,冲进房间,盯着那尊铜像,眼神复杂——恐惧、怀疑、不甘交织。
“难道……这是凶物?”
当晚,他直奔城郊的弥勒庙。
庙不大,藏在半山腰,青瓦白墙,香火却旺。他跪在弥勒佛前,额头磕得通红,泪水混着汗水滴在蒲团上。
“佛祖,弟子陆天开,贪心妄想,误入歧途。若这财神真是邪物,求您收走它!若是我误解了天意,求您给我一条明路!弟子愿吃斋念佛,行善积德,只求一线生机!”
拜完,他心绪稍平,缓步走出山门。
夕阳西下,余晖染红林梢。山风拂面,带着草木清香,吹散了他心头的阴霾。
他抄近路下山,路过一片小树林。林中寂静,只有蝉鸣和鸟叫。忽然,草丛中一道金光闪过。
他停下脚步。
拨开杂草,一枚钻戒静静躺在腐叶间。
戒托为铂金,雕工精细,镶嵌一颗硕大钻石。即便在暮色中,钻石仍折射出璀璨光芒,如星子坠地。
旁边,是一堆撕碎的信纸,纸片被雨水泡得发软,字迹模糊,却依稀可辨:
“……你负我至此,我活着还有何意义?这枚戒指,是我最后的尊严,如今,我把它还给你……”
他心头一紧。
猜了个大概:定是某个被富家子弟抛弃的女子,伤心欲绝,扔了戒指,或许还跳了河。
但他不在乎。
他只在乎这枚戒指的价值。
次日,他走进深圳水贝珠宝市场,找了一家老字号鉴定行。
老师傅姓周,六十多岁,戴老花镜,手指布满老茧。他接过戒指,先用绒布擦拭,再放入放大镜下细看,又用专业仪器测折射率、色散值。
良久,他摘下眼镜,缓缓道:“3克拉,d色,FL级净度,切割完美。市价,一百二十八万。”
陆天开几乎晕厥。
他当场签下协议,以一百二十万现金成交——急售,折价。要求全款到账,他咬牙答应。
拿到钱,他第一件事是还清所有债务。八十七万三千六百四十二元,一分不少。银行柜台工作人员看着他递来的厚厚一沓现金,眼神惊讶,却没多问。
剩下的三十多万,他存入新开的银行卡。手指抚过Atm机屏幕上显示的余额数字,久久不能平静。
当晚,他再次来到弥勒庙。
他请了一尊新财神像——比原先那尊更大,更庄严,由整块黄铜铸造,重达四十斤。又买来24K金箔,亲手一片片贴在财神身上。金箔极薄,需用竹镊小心夹取,蘸米浆粘贴。他忙到深夜,手指被金箔割破数处,血珠渗出,滴在金身上,瞬间被吸收,不留痕迹。
金身完成,熠熠生辉,映得整个房间如佛堂般神圣。
他跪在金身前,声音低沉而坚定:
“财神爷,这次,我要一百亿。”
财神爷的笑容,在烛光下显得愈发深邃。
而远处,小树林深处,一阵风吹过,卷起几片残纸,上面隐约可见一个名字:
林海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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