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正第一次值夜班时,老保安赵师傅递给他一个铜铃铛,铃身刻着八卦纹,手柄被摩挲得发亮。
“晚上巡逻,每过一个展厅就摇一下。”赵师傅六十多岁,脸上皱纹像古树的年轮,“特别是青铜馆和玉器厅,一定要摇响。记住,凌晨三点到四点不要进‘战时展厅’,哪怕听到里面有动静。”
“为什么?”李正问。他是退伍兵,今年三十五,刚在省博物馆找到这份保安工作。博物馆夜班待遇好,但要求高——要胆大心细,要耐得住寂寞。
赵师傅没直接回答,只是把铃铛塞进他手里:“这馆子建了六十年,有些老规矩。你照做就是,别问为什么。”
李正接过铃铛,有点沉,摇起来声音清脆但不刺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有种奇异的安抚感。
省博物馆是建国初年的苏式建筑,五层高,灰墙红瓦,晚上看起来像一头蹲伏的巨兽。馆藏以青铜器和汉代文物闻名,最近刚办了个特展:“大汉气象——徐州汉代王陵出土文物展”,从徐州借来一批珍宝,其中最珍贵的是件“金缕玉衣”和一对“玉蝉”。
玉蝉是汉代葬玉,放在死者口中,寓意蝉蜕复生、灵魂不灭。展出的这对玉蝉,一只青玉,一只白玉,都只有拇指大小,雕工精细得能看见蝉翼的纹路。特别是那只青玉蝉,在灯光下泛着幽幽的光,像是活的。
李正的巡逻路线从一层大厅开始,顺时针绕馆一周,包括十二个常设展厅和三个特展厅,最后回到监控室。全程走完大约四十分钟,每两小时巡逻一次。
第一个夜班很平静。晚上十点闭馆后,整栋建筑就剩他一个人。脚步声在磨石子地面上回荡,展柜里的文物在安全灯下泛着冷光。青铜鼎像沉默的巨人,陶俑排列成阵,丝绸在恒温恒湿的展柜里保持着两千年前的姿态。
凌晨两点,第二次巡逻。李正摇着铃铛走过玉器厅时,特意看了看那对玉蝉。它们安静地躺在丝绒衬垫上,没什么异常。
但经过“战时展厅”时,他停下了。这个展厅从不对公众开放,门常年锁着,玻璃门上贴着“内部整理”的牌子。透过门缝,能看到里面堆着些未展出的文物箱和资料柜。
李正想起赵师傅的警告:凌晨三点到四点不要进这里。现在两点二十,还早。
他继续巡逻。回到监控室是两点五十,他泡了杯茶,盯着十六块监控屏幕。一切正常。
三点整。
监控屏幕上,玉器厅的画面突然闪烁了一下。李正皱眉,调整摄像头角度。画面恢复正常,但玉蝉展柜前的地板上,好像有团模糊的影子。
他放大画面。影子不见了。
“眼花了?”李正嘀咕。可能是屏幕反光。
三点零五分,他感到一阵困意。不是普通的困,是突然袭来的、沉重的疲惫感,眼皮像灌了铅。他强打精神,但意识开始模糊。
然后他听到了声音。
很轻,像虫鸣,又像金属摩擦。声音从监控室的喇叭里传来——博物馆有环境音采集系统,每个展厅都有麦克风。
声音来自玉器厅。
李正调大音量。确实是虫鸣,但更尖锐,更有节奏,像某种......呼唤?
他站起来,准备去查看。但身体异常沉重,每走一步都像在泥潭里跋涉。从监控室到玉器厅只有五十米,他走了三分钟才到。
玉器厅的门虚掩着。李正记得自己上次巡逻时明明关好了。
推开门,展厅里只有安全灯的光,幽暗阴森。展柜像一个个水晶棺材,里面的玉器泛着冷光。
他走到玉蝉展柜前。
青玉蝉还在那里,但位置变了——从丝绒衬垫中央移到了边缘,几乎要掉下来。白玉蝉位置没变。
李正盯着青玉蝉。在幽暗的光线下,它似乎在微微颤动,像真的蝉在振翅。他眨眨眼,再看,又不动了。
“幻觉。”他对自己说。熬夜导致的。
但就在这时,他感到一股压力从头顶压下,像有只看不见的手按着他的头,要把他按倒在地。同时胸口发闷,呼吸困难。
鬼压床。李正听说过,但从未经历过。他想动,想喊,但身体像被钉住,只有眼睛能转动。
他看到展柜玻璃上,映出自己的影子——脸色惨白,眼神惊恐。而在自己影子的肩膀上,还有一个模糊的影子,很小,像一只......蝉?
压力越来越大。李正拼命挣扎,用尽在部队学过的所有对抗技巧:深呼吸,集中意志,活动手指......没用。
就在他几乎窒息时,怀里的铜铃铛突然响了。
不是他摇的,是铃铛自己响了。清脆的铃声在空旷的展厅里回荡,带着某种奇特的韵律。
压力瞬间消失。李正大口喘气,浑身冷汗。
再看展柜,青玉蝉回到了原来的位置。玻璃上,那个蝉形的影子也消失了。
他踉跄着回到监控室,瘫在椅子上。铜铃铛安静地躺在桌上,像普通的铃铛。
天亮后,赵师傅来接班。看到李正苍白的脸色,老人叹了口气:“遇到了?”
李正点头:“玉蝉......还有压床。”
“青玉蝉?”
“您怎么知道?”
赵师傅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笔记本,翻开:“馆志记载,1998年,徐州汉墓出土这批文物时,有个考古队员突发心脏病死在现场,手里握着这只青玉蝉。从那以后,凡是近距离接触过它的人,都说晚上做噩梦,或者......遇到你遇到的事。”
“为什么不处理掉?”
“文物怎么能随便处理?”赵师傅摇头,“而且,玉蝉本身没问题,有问题的是附着在它上面的东西。”
“什么东西?”
赵师傅合上笔记本:“怨气。或者按老话说,是未安息的魂。这只玉蝉在死者口中含了两千年,吸收了太多东西。那个考古队员的死,可能是个引子,激活了里面的某些......记忆。”
李正想起玻璃上的蝉影:“它在找什么?”
“不知道。”赵师傅说,“但今晚你小心点。玉蝉一旦‘醒’了,会持续七天。今天是第二天。”
“为什么是七天?”
“头七还魂。”赵师傅说,“虽不是人的头七,但道理类似。怨气显形,需要七天才能平息。或者......找到它想要的。”
李正那天白天没睡好,一闭眼就感觉有东西压在胸口。晚上上班前,他特意去了趟附近的寺庙,求了个护身符。
第二个夜班,凌晨三点,同样的事情发生了。
困意,虫鸣,玉蝉移位,鬼压床。这次更严重——李正不光不能动,还看到了幻觉:自己站在一个黑暗的墓室里,四周是陶俑和青铜器,空气中有泥土和腐烂的味道。耳边有人说话,用的是听不懂的古语,但语气焦急,像在警告什么。
铃铛再次自动响起,救了他。
醒来时,他发现自己在“战时展厅”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的。
门上挂着大锁,但锁眼处有新的划痕,像是有人试图撬锁。
李正检查了监控录像。凌晨三点十分,他确实从玉器厅梦游般走出来,径直走到这里,在门前站了五分钟,然后铃声响,他醒了。
录像里,他的眼睛是睁着的,但眼神空洞,像被操控的木偶。
第三天,李正决定调查。他查了博物馆的档案,找到1998年徐州汉墓的考古记录。那个突发心脏病的队员叫周文彬,三十二岁,是队里最年轻的考古学家。死因确实是心肌梗塞,但蹊跷的是,尸检报告提到他左手紧握成拳,掰开后,掌心有深深的指甲印,像是死前在用力抓什么东西。
档案里还有张现场照片:周文彬倒在墓室一角,不远处就是那具金缕玉衣。青玉蝉原本应该含在墓主人口中,但被发现时掉在地上,离周文彬的手只有十几厘米。
照片背面有行小字,是当时的领队写的:“文彬最后一句话:‘它说不该在这里’。”
它?谁?玉蝉?还是墓主人?
李正继续翻档案。博物馆的历史资料里,有关于“战时展厅”的零星记载:这个展厅最初叫“抗战文物厅”,1980年代关闭,原因不明。馆志只写“因安全原因暂停开放”,但具体什么安全原因,没提。
他找到一张老照片,是1985年拍的,展厅还开放时的样子。里面陈列着抗战时期的文物:枪械、文件、照片,还有......一些从日军手中缴获的中国文物。
照片一角,有个玻璃柜,里面陈列着几件玉器。虽然模糊,但李正认出了其中一件——青玉蝉。
玉蝉怎么会出现在抗战文物厅?
第四天夜班前,李正去找了博物馆的老馆长,八十岁的吴教授,退休后住在馆后面的家属院。
听明来意,吴教授沉默了很久,才说:“你看到玉蝉移动了?”
“对。还有压床,幻觉,梦游到战时展厅门口。”
吴教授叹气:“三十多年了,它还是没安息。”
“它?周文彬?”
“不,是玉蝉真正的主人。”吴教授说,“或者说,是玉蝉记录的那段记忆。”
老人泡了茶,讲起一段往事:
1943年,徐州沦陷期间,日军在汉墓群进行掠夺性挖掘,盗走大量文物。其中一座王陵被挖开,金缕玉衣和玉蝉被抢走。当时有个中国考古学者,叫陈知白,偷偷记录了发掘过程,并藏起了部分文物清单。
1945年日军投降,陈知白带着清单找到接收文物的官员,希望能追回国宝。但接收官员被贿赂,将大部分文物据为己有,包括那套金缕玉衣和玉蝉。陈知白举报,反被诬陷“通敌”,死在狱中。
“玉蝉后来几经流转,1980年代被博物馆收购,放在抗战文物厅展出,作为日军罪证。”吴教授说,“但展厅开放后,怪事不断:晚上有哭声,文物自己移动,保安做噩梦......所以1987年,展厅关闭了。”
“那玉蝉怎么又去了汉代展厅?”
“1998年徐州汉墓出土时,专家发现墓主人口中的玉蝉不见了,根据记载应该是青白玉各一只。而咱们馆这只青玉蝉,无论材质、工艺还是沁色,都和记载完全吻合。经过鉴定,确认就是原物。于是它从抗战文物厅移到汉代展厅,回到它应该在的地方。”
李正明白了:“但陈知白的怨气还在上面?”
“不只是陈知白。”吴教授说,“还有墓主人——那位两千年前的汉代王侯。他的玉蝉被抢,尸骨被扰,本就不安。再加上陈知白的冤屈,周文彬的横死......一层层怨气附着在上面。”
“它想干什么?”
“或许想揭示真相。”吴教授说,“陈知白至死都想证明文物的来历,想为那段历史正名。玉蝉记录了他的执念。”
第五天夜班,李正做了准备。他带了录音笔、相机,还借了个电磁场检测仪——听说灵异现象常伴随电磁异常。
凌晨三点,困意准时袭来。这次他强撑着,打开录音笔。
虫鸣声响起,比前几次更清晰。青玉蝉在展柜里微微颤动,真的像要飞起来。
压床感来了。但这次李正有了心理准备,没有完全失去控制。他集中意志,在脑中问:“你想告诉我什么?”
幻觉出现了。不再是黑暗的墓室,而是一个民国时期的办公室:穿长衫的男人在灯下写字,桌上摊着文物清单和照片。男人抬头,很年轻,戴着圆眼镜,眼神坚定——是陈知白。
画面切换:同一个男人在监狱里,浑身是伤,还在纸上写着什么。狱卒进来,抢走纸,撕碎。
再切换:现代,考古现场,周文彬蹲在墓室里,拿着青玉蝉,突然捂住胸口倒下。倒下前,他看着玉蝉,嘴唇颤动:“它说不该在这里......不在该在的时代......”
画面消失。压床感减轻。
李正挣扎着拿起相机,对准玉蝉展柜。透过取景器,他看到展柜玻璃上浮现出字迹,是繁体字:
“清单在......战时......地下......”
字迹很快消失。
李正记下了。清单?陈知白记录的文物清单?在战时展厅地下?
天亮后,他去找吴教授。老人听到“战时展厅地下”,脸色变了。
“展厅下面确实有个地下室,是建国初建的防空洞,后来改造成文物仓库,但早就废弃了。”吴教授说,“入口在展厅里,被柜子挡住了。”
“我能进去看看吗?”
吴教授犹豫:“按规定不行。而且......下面不安全。”
“但玉蝉在指引我去。”李正说,“如果不弄清楚,它可能不会罢休。我已经被压床五天了,身体越来越差。必须解决。”
最终,吴教授妥协了,给了他一把钥匙:“这是展厅的备用钥匙。但记住,进去后,不管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天亮前一定要出来。还有,带着铃铛。”
第六天晚上,李正决定行动。
喜欢惊悚灵异请大家收藏:(m.motanshuwu.com)惊悚灵异墨坛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