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关的风,带着戈壁的粗粝与烽烟香的余韵,穿过丝路香驿文化园的夯土围墙,一路吹到了盛唐香文化博物馆的西厢房里。
西厢房是阿罗憾的专属书房,也是他这些年整理西域香料古籍的地方。此刻,夕阳的金辉透过窗棂,斜斜地洒在堆满古籍与香料样本的书桌上,也洒在阿罗憾佝偻的背影上。他的咳嗽声比往日更重了些,每咳一声,单薄的肩膀便会剧烈地颤抖,仿佛要将肺腑都咳出来。可即便如此,他的手中依然紧握着一支狼毫笔,笔尖在泛黄的宣纸上游走,留下一行行工整的字迹。
桌上的铜香炉里,燃着一炉苏合香特意为他调配的“安神香”,袅袅的青烟缠绕着空气里的药味,试图抚平他眉宇间的疲惫。书桌上,摊开的是一本尚未完成的手稿,封面用西域文字与汉字双语写着——《西域香乘》。
自从参与罗马国际香文化大展归来,阿罗憾的身体便一日不如一日。医生叮嘱他卧床静养,可他却总说,那些散落在古籍里的西域香事,那些飘荡在丝绸之路上的香料记忆,若不及时整理成册,怕是要随着岁月的风沙,彻底湮没在历史的尘埃里。
“安息香,产自大食国波斯湾沿岸,叶似桃,花似杏,其香浓郁,可安神,可入药,盛唐时经陆上丝路传入中原,为宫廷御香之……”阿罗憾低声念着,笔尖顿了顿,又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贞观二十二年,我随父辈商队入长安,载安息香三百斤,途经阳关时,遇戍边将士查验,以香换马,补给粮草,彼时香价,一斤抵丝绸两匹……”
这些文字,不是冰冷的史料堆砌,而是他亲身经历的岁月。从年少时跟着商队穿越沙漠戈壁,到在长安西市与苏合香相识,再到如今成为推动中西香文化交流的纽带,他的一生,都与香料紧紧缠绕。他要把这些都写下来,写西域三十余种香料的产地、特性、炮制之法,写香料贸易背后的商贾往来、文明交融,写那些被史书忽略的,藏在香气里的传奇。
苏合香端着一碗刚熬好的润肺汤走进书房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阿罗憾伏在案头,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脸色苍白得像一张宣纸,唯有那双眼睛,依旧闪烁着执着的光芒。她放轻脚步,将汤碗放在桌边,轻声道:“阿罗憾,歇会儿吧,喝口汤再写。”
阿罗憾抬起头,看到苏合香,浑浊的眼眸里泛起一丝暖意。他放下笔,指尖轻轻摩挲着手稿的纸页,声音沙哑地说:“合香你看,这是安息香的章节,我刚补上了当年入长安的细节。这些事,我怕再过些日子,就记不清了。”
苏合香的鼻尖一酸,强忍着泪意,拿起手稿翻看。字迹工整,条理清晰,从香料的植物形态到贸易路线,从民间用法到宫廷秘闻,无一不详尽。她知道,为了写好这本书,阿罗憾翻阅了上千卷古籍,走访了数十位西域老匠人,甚至拖着病体,亲自去了一趟新疆的和田,核实于阗玫瑰的产地。
“这本书,一定会成为研究西域香文化的瑰宝。”苏合香的声音带着哽咽,“你为西域香文化做的一切,后人都会记得。”
阿罗憾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丝释然:“我不求后人记得我,只求这些香气的故事,能流传下去。丝绸之路断不了,香脉也断不了啊。”
他顿了顿,又指着书桌一角的一个木箱,说:“那里放着我这些年收藏的西域香料样本,还有当年商队的贸易契约、通关文牒,等我写完这本书,就把它们都捐给博物馆。这些东西,留在博物馆里,比留在我这里更有意义。”
苏合香点点头,伸手拭去眼角的湿润。她知道,阿罗憾是在用自己最后的生命,为西域香文化留下一份珍贵的遗产。
接下来的日子里,阿罗憾的身体愈发衰弱,连握笔的力气都快没有了。他便躺在床上,口述内容,让苏念唐帮他记录。苏念唐握着笔,看着老人躺在病床上,依旧清晰地讲述着每一种香料的故事,泪水一次次模糊了双眼。
“月氏国的乳香,最好的产自巴达赫尚高原,那里的乳香树,长在悬崖峭壁上,采摘时要系着绳索往下爬,十分凶险……”
“龟兹国的龙脑香,是皇室的贡品,用它熏衣,香气能留存数月不散,当年长安的贵族女子,都以熏龙脑香为荣……”
“高昌国的葡萄酒,要加入适量的迷迭香,风味才会更醇厚,当年我在高昌国,喝过一次,至今难忘……”
那些散落在岁月里的记忆,在阿罗憾的口述中,一点点变得鲜活起来。苏念唐的笔尖在纸上飞快地划过,生怕漏掉一个字。萧策也常常来看望他,陪他聊起当年西域的战事,聊起香驿里的那些将士,聊起丝绸之路的繁华。
终于,在一个飘着细雨的清晨,当阿罗憾口述完最后一种香料——突厥蔷薇的章节时,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他看着窗外的雨丝,轻声说:“好了,终于写完了。合香,我这辈子,能与香料为伴,能与你们相识,值了。”
苏合香握着他的手,泪水无声地滑落:“谢谢你,阿罗憾。谢谢你为西域香文化,留下了这么珍贵的一本书。”
阿罗憾微微颔首,眼神渐渐变得涣散。他望着天花板,仿佛看到了年少时的商队,看到了长安西市的繁华,看到了丝路之上,那些飘荡了千年的香气。
几天后,阿罗憾在睡梦中安详离世。
他的葬礼很简单,却来了很多人。有博物馆的工作人员,有西域香文化的传承人,有曾经和他一起走过丝路的老伙计,还有那些被他的故事打动的游客。苏合香按照他的遗愿,将他收藏的香料样本、贸易契约,都捐给了盛唐香文化博物馆。
葬礼过后,苏合香亲自为《西域香乘》的手稿做了最后的整理。她看着手稿上的字迹,仿佛又看到了阿罗憾伏在案头,奋笔疾书的身影。这本书,共计十万余字,详细记录了盛唐时期西域三十余种香料的产地、特性、炮制工艺、贸易方式,还收录了数十个与香料有关的民间故事、历史传说,是迄今为止,最详尽的西域香文化专着。
苏合香决定,为《西域香乘》举办一场专场发布会。发布会的地点,就设在盛唐香文化博物馆的展厅里。展厅里,陈列着阿罗憾捐赠的香料样本与贸易契约,还有那本凝聚了他毕生心血的手稿。
发布会当天,来了很多学界的专家、学者,还有各大媒体的记者。苏合香站在台上,捧着《西域香乘》的手稿,声音哽咽却坚定地说:“《西域香乘》,是阿罗憾先生用生命写就的着作。它不仅是一本关于西域香料的专着,更是一部关于丝绸之路的文明史。它告诉我们,香料不仅是一种商品,更是连接东西方文明的纽带。”
台下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会后,国家图书馆的专家对《西域香乘》的手稿进行了鉴定,一致认为,这本书具有极高的学术价值与历史价值,是研究唐代西域香文化与丝绸之路贸易的重要文献。国家图书馆正式将《西域香乘》的手稿列为一级藏品,永久收藏。
阳光透过博物馆的玻璃窗,洒在《西域香乘》的手稿上,也洒在展厅里那些西域香料样本上。空气中,仿佛还飘荡着阿罗憾的气息,飘荡着那些来自西域的,跨越了千年的香气。
苏合香站在展厅里,望着窗外的天空,轻声说:“阿罗憾,你看,你的书,被国家图书馆收藏了。你的心愿,实现了。丝路的香脉,会永远流传下去的。”
微风拂过,带来了一缕淡淡的香气,仿佛是阿罗憾的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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