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三年,关外长白山脚下有座叫黑水镇的地方出了件怪事。
镇上首富王善人家粮仓闹鼠患,起初只是丢些米粮,后来竟发展到整袋整袋的粮食不翼而飞。王善人请了镇上最好的猫,那些平日里威风凛凛的捕鼠好手,进了粮仓却都蔫头耷脑,甚至有两只虎斑猫进去后再也没出来。
镇上老人抽着旱烟袋说:“这怕不是寻常老鼠,是成了精的‘仓神’。”
王善人不信邪,托人从省城弄来三只名贵猫种:一只波斯蓝猫,眼如琉璃;一只山东狮子猫,体型硕大;还有一只狸花猫,据说是宫里太监带出来的品种。三猫入仓那夜,全镇人都听见粮仓里传来凄厉猫叫与吱吱怪响。次日清晨,粮仓门口整齐摆放着三具猫尸,脖颈皆被咬断,滴血未流。
消息传开,黑水镇人心惶惶。
王善人有个远房侄子叫王顺,在镇上开间小茶馆,平日里喜欢听些奇闻异事。他见叔父愁眉不展,便说:“叔,我听说镇外三十里老林子里住着位黄三太爷,是个得道的保家仙,专治这些邪祟事儿。”
王善人将信将疑,但眼下无计可施,便备了厚礼,让王顺带路前去拜访。
黄三太爷住在山腰一处不起眼的木屋里,看上去就是个普通干瘦老头,唯独一双眼睛晶亮得反常。听明来意后,他掐指算了算,摇头道:“你家粮仓里那可不是一般鼠精,是修炼近百年的‘仓廪仙’。它原是前清时黑龙江将军府粮仓里的老鼠,吃过皇粮,沾了官气,寻常猫狗根本不是对手。”
“那该如何是好?”王善人急忙问。
黄三太爷沉吟片刻:“要治它,非得请‘猫将军’不可。”
“猫将军?”
“长白山西麓有座猫儿山,山里住着一位猫仙,原是辽东总兵府上的守仓猫,康熙年间得了道行。它专克这些官仓里出来的鼠辈。”黄三太爷说着,从怀里掏出个褪色的红布囊,“你拿这个去猫儿山脚的老松树下烧了,猫将军自会现身。不过切记,它脾气古怪,未必肯出手。”
王顺好奇:“既然都是仙家,黄三太爷您为何不亲自出手?”
老头嘿嘿一笑,露出满口黄牙:“我们保家仙各有地盘,那仓廪仙不在我管辖之内。再者,猫鼠相克乃是天道,我这黄鼠狼去了,反倒乱了规矩。”
三日后,王顺独自来到猫儿山。按黄三太爷嘱咐,他在老松树下焚了红布囊,烟气袅袅上升,不多时竟聚成猫形往山中飘去。
等了约莫半个时辰,忽听草丛沙沙作响,一只硕大的黑猫踱步而出。这猫通体乌黑无杂毛,唯额间一道白纹似第三只眼,体型有寻常狸猫两倍大,行走间悄无声息。
王顺正要开口,黑猫竟口吐人言:“黄老三那滑头,自己不愿得罪人,倒推我来。”声音低沉如中年男子。
王顺连忙作揖,将事情原委道来。
猫将军听罢,舔了舔爪子:“那仓廪仙我知晓,原是黑龙江将军府的同辈。它仗着吃过几年皇粮,越发肆无忌惮。也罢,我便走一趟,不过成与不成,还要看机缘。”
回到黑水镇,王善人见所谓“猫将军”不过是只大黑猫,心中失望。但事已至此,只得让猫将军进仓试试。
当夜月明星稀,镇上胆大的都聚在粮仓外观望。子时刚过,粮仓内突然灯火通明——原是王顺多了个心眼,在仓梁上挂了三盏气死风灯。
透过窗缝,众人看见粮堆上蹲着一只灰毛大鼠,体型竟如半大狗崽,胡须似钢针,眼放红光。猫将军缓步上前,并不立即扑击,反而蹲坐在地,慢条斯理梳理起毛发。
大鼠见状,发出刺耳尖啸,猛地扑来。猫将军却不硬拼,轻盈跳开,仍是不进攻。如此三番五次,大鼠渐渐焦躁,攻势愈发凶猛。
仓外有懂行的老人低声道:“这是疲敌之计。猫将军在耗它气力呢。”
果然,一炷香后,大鼠动作稍缓,猫将军眼中精光一闪,化作黑影扑上。两团影子在粮堆间翻滚腾挪,仓内尘土飞扬。突然,一声凄厉鼠叫响起,随后归于平静。
众人屏息等待,片刻后,仓门“吱呀”一声打开,猫将军踱步而出,嘴里叼着那大鼠——已然气绝身亡。
本以为事情就此了结,谁知三天后的夜里,王家宅院突然被成群老鼠包围。这些老鼠不畏人,不怕光,黑压压一片围住院落,吱吱声令人头皮发麻。
王善人忙请猫将军来看。黑猫蹲在墙头,凝视片刻,冷笑道:“打了小的,来了老的。这是仓廪仙的师父——‘地仓老人’来寻仇了。”
话音刚落,鼠群分开一条道,一只体型如狐狸的白毛老鼠缓缓爬出,竟以后腿直立行走,前爪拄着根不知从哪捡来的乌木拐杖。
“黑风将军,百年不见,你还是爱管闲事。”老鼠口吐人言,声音苍老沙哑。
猫将军弓起背:“地仓老人,你徒孙为祸人间,取它性命是替天行道。你修炼三百余年不易,莫要自毁道行。”
地仓老人嗤笑:“人间?这些两脚兽夺我鼠族粮秣时,怎不提天道?今日要么交出王善人一家,要么我让这黑水镇三年无收成。”
两方僵持不下,王顺忽然想起黄三太爷说过“猫鼠相克乃是天道”,灵机一动,悄悄溜出后门,直奔镇外山神庙。
黑水镇山神庙供的是本地山神,据说很灵验。王顺跪在神像前将事情原委诉说一遍,恳请山神主持公道。
香火缭绕间,神像似乎动了动。王顺揉揉眼,忽听庙外传来苍老声音:“这事我已知晓。”
回头一看,是个白须老者拄着拐杖立在庙门口,身穿褪色蓝袍,正是山神化身。
山神随王顺来到王家宅院时,猫将军与地仓老人仍在对峙。见山神到来,二者皆收敛气息,行礼问候。
山神捋须道:“地仓老人,你徒孙之事我已知晓。它偷粮本为生存,无可厚非,但害死三猫,已犯杀戒,合该有此一劫。”
地仓老人不服:“山神爷明鉴,人类占尽良田,我等鼠族不过求口饭吃。”
“此言差矣。”山神摇头,“王善人粮仓之粮,半数用于镇上年景不好时施粥济贫。你那徒孙若只取果腹之量,本无大碍,但它贪得无厌,毁了赈灾粮,这便是大过。”
地仓老人语塞。
山神又道:“黑风将军诛杀鼠精,本是分内,但引出这场风波,也有责任。不如这般——王善人,你在粮仓旁设一小仓,每月初一十五放些陈粮,供山中鼠族取用,不可驱赶。地仓老人,你需约束子孙,只取小仓之粮,不得再入大仓。黑风将军,你留守黑水镇三年,监督此事。如此可好?”
三方思量片刻,皆点头应允。
地仓老人率鼠群退去前,深深看了王顺一眼:“你小子倒有几分急智。”说罢化作一阵白烟消失。
猫将军伸个懒腰,跃上墙头:“也罢,这黑水镇风水不错,待上三年也无妨。”
自此,黑水镇再未闹过鼠患。王善人果然在粮仓旁建了个小仓,每逢初一十五放入陈粮,次日必被取尽,却不曾少了大仓一粒米。
王顺的茶馆多了位常客——一个黑衣中年汉子,总爱蹲在长凳上喝茶,说话时习惯性捋捋并不存在的胡须。他最爱讲些山精野怪的故事,每每说得绘声绘色。
镇上人猜测他的身份,却从不点破。只是有细心人发现,自那以后,王顺茶馆里从未见过半只老鼠。
一年后的某个雪夜,王顺打烊时,黑衣汉子忽然说:“明年春上,镇东老李家会遭小灾,你提醒他们粮囤要垫高三寸。”
王顺想问缘由,汉子已消失在风雪中。他记在心里,开春后特意去提醒了李家。李家虽将信将疑,还是照做了。果然,四月连阴雨,镇上好些人家粮囤受潮,唯独李家因垫高了粮囤,安然无恙。
事后王顺在茶馆后门发现一条风干的小鱼,旁边用石子压着张纸条,上写一个“谢”字,落款画了只简笔猫头。
王顺笑着收起纸条,冲着空无一人的巷子拱拱手:“猫将军客气。”
巷子深处似乎传来一声轻轻的“喵”,也不知是不是风声。
黑水镇的日子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过着,人与仙、与精怪,在这关外小镇维持着微妙的平衡。老人们常说,这世上有些事,信则有,不信则无,但敬而远之总不会错——谁知道蹲在墙头晒太阳的那只黑猫,是不是哪位仙家正盯着人间呢?
故事到这里也就讲完了,至于真假,那就得听故事的人自己琢磨了。反正啊,从那以后,黑水镇家家户户养猫,却不许孩童欺负老鼠,这也成了当地一桩独特的民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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