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初年,鲁东有个依山傍水的小村子叫石沟屯。屯里有个石匠叫李老实,三十多岁,手艺是祖传的,为人也如其名,实在得很。他家住屯子最西头,院里有棵百年老槐树,树下常年摆着些未完工的石磨、石臼。
这年秋天,县里修路,要从后山取石。李老实被雇去打石头,在南山坳发现一块奇石。这石通体青黑,三尺见方,表面光滑如镜,细看却有天然云纹,最奇的是正午阳光一照,石面隐隐泛出五彩光华。
一同干活的王二癞子凑过来:“李哥,这石头邪性,我爷爷说这是‘石娘娘’,动不得!”
李老实不信这些,只觉得是块好料,便与工头说定,下工后独自把石头运回家,想慢慢琢磨成个镇宅石。
当夜月明如昼,李老实喝了二两烧酒,趁着酒兴在院里端详青石。忽然一阵山风吹过,老槐树沙沙作响,石面上竟泛起淡淡青光。李老实揉揉眼,只见青光中隐隐浮现出山水纹路,纹路游动,渐渐凝成一个青衣女子的侧影,虽看不清面目,却有说不出的灵动。
“莫不是真撞邪了?”李老实心里打鼓,却也不怕。他家祖传石匠,太爷爷曾说过,有些古石年久通灵,遇上了是缘也是劫。
接连三日,每夜子时青石必显异象。到了第四夜,李老实大着胆子对石面作揖:“石娘娘若有灵,给个明示。若是吉石,我便好生供奉;若是凶石,明日便送回山中。”
话音才落,石面青光骤亮,竟浮现出一行小字:“养吾三年,福泽一屯。”
李老实惊得酒醒了大半,慌忙取来黄纸朱砂,将字迹临摹下来。第二天天未亮,便翻山去二十里外的白云观,找观里的老道长解谜。
老道长须发皆白,看了纸上的字,又问了石头来历,沉吟良久才说:“此乃山灵之精,感天地灵气所化。它要你养它三年,许是以人气温养灵性。只是福祸相依,你需切记三点:一不可妄动贪念,二不可见血光,三不可离故土。若能守得住,确是屯子之福。”
李老实郑重记下,回家后便在老槐树下搭了个小石龛,将青石供在其中,每日清晨以清水擦拭,逢初一十五还供些山果野花。
说来也奇,自那以后,李老实的手艺越发精进。原本只会打些粗笨石器,如今竟能雕出栩栩如生的石兽石鸟。他雕的一对石狮子送到县里,被商会会长看中,出了大价钱买下。消息传开,四里八乡都来找他定做石活儿。
李老实日子好了,却不忘本。谁家有个难处,他总会接济一二;屯里要修桥铺路,他出钱又出力。那青石也愈发灵异,月圆之夜,常有屯里人看见石龛处泛着柔光,光中所见之物,往往预示吉凶。
屯东头赵寡妇家的耕牛走失三天,她在石前祷告,当晚梦见牛在南山沟吃草。第二天去找,果然寻回。屯西刘家小儿夜啼不止,其母在石前供了碗小米,当夜小儿便安稳入睡。
一来二去,“石娘娘”的名声传开了。有人说是山神化身,有人说是得道精灵,也有人说就是普通的奇石,不过是李老实手艺好,大家以讹传讹。
一年后的腊月,屯里来了个游方道士,自称青云子,在青石前转了三圈,啧啧称奇:“好一块通灵宝玉!若放在道观中供奉,可保一方百年风调雨顺。”他出价五十块大洋要买,李老实想起老道长的叮嘱,婉言谢绝。
青云子冷笑:“匹夫怀璧,必有灾殃。这石头你镇不住。”说罢拂袖而去。
果然,开春后怪事连连。先是屯里的鸡鸭无故失踪,接着有小孩说夜里看见黑影在屯中游荡。最蹊跷的是,几个壮汉在南山伐木,明明大晴天,却突然起雾迷了路,困了一天一夜才出来,都说在雾里听见女子哭声。
屯里开始有闲言碎语,说李老实招来了不干净的东西。原先常来串门的邻居,如今路过他家都绕道走。只有赵寡妇和几个受过恩惠的,还常来帮忙。
这日黄昏,王二癞子神秘兮兮地拉李老实到墙角:“李哥,我听说件事。那青云子根本不是道士,是专盗古墓的‘土夫子’。他说你这石头是什么‘地脉之眼’,得之可寻龙点穴,发大财哩!”
李老实心里一沉,夜里辗转难眠,索性起身到院中。月光下的青石沉静如常,他忍不住问:“石娘娘,你若真有灵,就告诉我该怎么办。”
石面微光泛起,这次浮现的景象却让李老实心惊:画面中,青石被人从石龛中强取,整个屯子火光冲天,老槐树轰然倒塌。
“这是……大祸将至?”李老实冷汗涔涔。
第二天,他天不亮就赶往白云观。谁知到了才知,老道长半月前云游去了,不知归期。小道童偷偷告诉他:“师傅临走时说,若石沟屯有人来,就传句话:‘守心如玉,邪不可干’。”
李老实心事重重地往回走,刚到屯口,就见一群人围着他家院子。挤进去一看,竟是县保安团的孙团长带着七八个兵,青云子也在其中,正指指点点。
孙团长腆着肚子:“李老实,有人举报你借妖石惑众,敛财骗色。本团长奉命来查抄妖物!”
李老实气得浑身发抖:“孙团长,这石头是山中之物,我合法取得,何来妖物之说?再说我李老实行得正坐得直,全屯老少都可作证!”
“作证?”孙团长冷笑,“赵寡妇,你说说,他是不是常深更半夜去你家?”
赵寡妇被两个兵推出来,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青云子阴恻恻地说:“此石乃阴邪之物,久置必生妖孽。李老实,你若不交,便是与妖为伍,按律可当场击毙!”
几个兵咔咔拉开枪栓。围观乡邻虽有忿忿,却无人敢出头。
李老实看着青云子贪婪的眼神,忽然明白了:什么妖物、什么惑众,都是借口,他们就是冲着石头来的。想起石中预见的灾祸,他心一横,转身冲进院子,一把抱起青石:“这石头我就是砸了,也不让你们拿去害人!”
说着一头撞向老槐树。
电光火石间,异变陡生。青石猛然迸发出刺目光华,将李老实弹开。光华如潮水般扩散,所有人眼前一花,耳边响起阵阵梵唱般的低鸣。
待光芒稍敛,众人惊见石龛处站着个青衣女子,面容模糊却身姿窈窕,声音清冷如泉:“吾乃南山之灵,感天地造化而生。尔等凡人,安敢欺心?”
孙团长吓得腿软,几个兵更是魂飞魄散。青云子却眼中放光,掏出一叠黄符:“妖孽显形了!正好收了你!”
黄符飞出,却在中途自燃。青衣女子袖袍一拂,青云子如断线风筝般飞出三丈,落地吐血。
“三百年前,有云游僧人在此石上刻《金刚经》片段,吾因而开灵智。”女子声音回荡,“本欲报此方水土养育之恩,奈何人心贪浊。今日起,吾自封灵性,待有缘人再启。”
说罢,她身形渐淡,重新化入青石。石面“咔嚓”裂开一道细纹,光华尽敛,变成一块普通青石。
孙团长一伙屁滚尿流地跑了。李老实扑到石前,只见那道裂纹蜿蜒如泪痕。他想起老道长的话,想起这一年来的种种,突然跪地大哭:“是我没守住!是我没守住啊!”
当夜,屯里人都做了个怪梦。梦中青衣女子对众人说:“石本无言,人心自语。福祸无门,惟人自召。吾灵虽封,石性尚存。若屯中后人能持善心、行善举,三代之后,或有再续前缘之日。”
从此,青石再无灵异。李老实依旧供奉如常,只是再无人来求石问事。他的生意渐渐淡了,又变回那个普通石匠,只是雕出的石活儿,总带着说不出的沧桑韵味。
赵寡妇后来悄悄告诉他,那日是被孙团长以她儿子当兵的事胁迫,才没敢说实话。李老实摆摆手:“都过去了。”
三年后的中秋,李老实独坐月下饮酒,望着青石出神。忽听有人叩门,开门一看,竟是个游方僧人。
僧人称从五台山来,路过此地,感应到有灵物气息。他细观青石,良久叹道:“石灵自封,乃大慈悲。施主这些年诚心供奉,已消其怨气。这石头虽不复通灵,却已成‘善石’,放在院中,可潜移默化,润泽一方风水。”
李老实问:“大师,石娘娘还会醒来吗?”
僧人合十:“缘起缘灭,皆有定数。或许将来,会有真心人再启此缘。”说罢飘然而去。
李老实回屋取来工具,在青石背面刻下一行小字:“戊午年秋,南山得石。壬戌年秋,灵隐石中。愿后来者,惜缘守正。”
月光洒在石上,那道裂纹泛着微光,仿佛在轻轻叹息。
几十年过去,石沟屯经历了战乱、饥荒、变迁,李老实早已作古,他的孙子李文斌成了屯里小学的老师。老槐树依然枝繁叶茂,树下的青石被风雨磨去了棱角,却依旧静静立在那里。
偶尔有老人给孩子们讲起“石娘娘”的故事,孩子们瞪大眼睛听着,下课后跑到老槐树下,摸摸青石,叽叽喳喳问:“石娘娘,你真的显过灵吗?”
青石沉默,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像是遥远的回应。
这年夏天,省里来了个地质考察队,说是这一带有特殊矿石。带队的年轻教授在屯里走访时,偶然见到这块青石,仔细勘测后惊讶道:“这是罕见的‘荧光云母岩’,含有特殊矿物质,在一定条件下可能产生光学现象。”
屯里老人笑着说:“教授,这不是啥矿石,这是石娘娘。”
教授听罢故事,若有所思。临走那天,他独自在青石前站了很久,最后对李文斌说:“李老师,科学能解释石头的成分,却解释不了人心的感应。这块石头,就让它留在这里吧。有些故事,比数据更珍贵。”
夜幕降临时,考察队的车灯照亮院子。那一瞬间,有人似乎看见青石上泛起了久违的微光,一闪而逝,快得像错觉。
李文斌站在爷爷当年站过的位置,望着星空,轻声说:“爷爷,您说的有缘人,会在什么时候来呢?”
青石静默,夜空中有流星划过。
而千里之外,白云观后山的竹林里,百岁高龄的老道长正在蒲团上打坐。他忽然睁开眼,对侍立的小道童微微一笑:“石沟屯的那段缘,还没尽呢。去,把东厢房第三个匣子取来,里面那道‘启灵符’,该传给有缘人了。”
小道童不解:“师傅,您不是说灵物之事,顺其自然吗?”
老道长望向窗外远山:“顺其自然,不是无所作为。该续的缘,总要有人去续。只是这一次,不知又要等多少春秋了。”
山风穿林而过,竹叶簌簌,仿佛在诉说着一个关于石头、人心与时光的,绵长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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