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初年,胶东有个石沟村,村西头住着魏家。当家人魏守义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娶妻林氏,生了一子一女。儿子魏福生十七岁,女儿魏玉娘十四岁。魏守义四十岁那年进山采药,不慎跌落山崖,留下孤儿寡母守着十亩薄田过活。
村里有个泼皮无赖叫赵三,见魏家只剩妇孺,便动了歪心思。他勾结县城里放印子钱的周扒皮,设下圈套引魏福生赌博。不出三个月,魏福生不但输光了家里积蓄,还欠下周扒皮二百大洋的阎王债。
周扒皮带着打手上门逼债,扬言三日不还钱便要收了魏家的地和房。林氏哭得昏死过去,魏福生这才知道自己闯下大祸,连夜逃往关外躲债去了。
一、长姐归门
魏家有个出嫁多年的大女儿魏金凤,嫁到三百里外的张家庄。这魏金凤性子刚烈,年轻时因不满父亲将她许配给病弱的张秀才,父女大吵一架后几乎断了来往。魏守义过世时她回来奔丧,见弟弟尚能持家,便又回了婆家。
这日,魏金凤在张家庄忽然心神不宁,夜里梦见父亲魏守义满身是血站在床前,口不能言,只是手指着石沟村方向流泪。魏金凤惊醒后右眼皮跳个不停,第二天一早便收拾包袱要回娘家。
婆母劝道:“你回去作甚?娘家的事自有你弟弟料理。”
魏金凤斩钉截铁:“昨夜梦兆不祥,必是家中出了大事。我魏金凤再不济,也不能看着爹留下的家业败落。”
她连夜赶路,第三日晌午回到石沟村。刚到村口,就见自家院外围着一群人,周扒皮正指挥着手下往外搬家具。林氏瘫坐在地上哭,魏玉娘护着母亲,小脸煞白。
“住手!”魏金凤一声厉喝,震得众人一愣。
周扒皮打量她一番,嗤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嫁出去的闺女。魏家欠我二百大洋,白纸黑字画了押的。今日是最后期限,要么还钱,要么收房!”
魏金凤扶起母亲,细细问明缘由,气得浑身发抖。她盯着周扒皮:“债是我弟弟欠的,与这房子田地何干?周老板也是场面上的人,做事莫要太绝。”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周扒皮扬了扬借据,“今日拿不出钱,别说房子田地,就是你妹妹,也得跟我走抵债!”
围观村民敢怒不敢言,谁都知道周扒皮与县保安队队长是拜把子兄弟。
魏金凤深吸一口气:“给我三日时间,若筹不到钱,这宅子田地你悉数拿去。”
周扒皮眼珠一转:“空口无凭,须得立字为证。”
“立就立!”魏金凤当即请来村里老秀才作证,立下字据。周扒皮这才带人暂时离去。
夜里,魏家母女三人对坐无言。家里值钱的东西早被魏福生偷去赌光了,三日之内如何筹得二百大洋?
魏玉娘忽然低声道:“大姐,我听说...咱们老宅子不太平。”
林氏脸色一变:“小孩子家胡说什么!”
魏金凤却心中一动:“玉娘,你仔细说说。”
原来魏家这老宅传了三代,魏守义曾说过,祖上救过一位有道行的仙家,那仙家许诺庇佑魏家三代。自魏守义死后,宅子里常有怪事:夜里厢房门自开自关,厨房水缸无端满溢,院中枣树年年果实累累却无人敢摘——据说吃了那枣的人,不是腹泻便是噩梦连连。
村里老人私下议论,怕是魏家福薄,压不住宅中的“东西”了。
魏金凤听罢沉默良久,忽然起身:“今夜我睡东厢房。”
二、夜半狐影
东厢房久无人住,积了厚厚一层灰。魏金凤简单打扫后,在炕上铺了被褥。临睡前,她对着空屋子朗声道:“不管您是仙是怪,魏家如今遭了大难。若真有灵,请现身一见,指条明路。”
夜半时分,魏金凤被一阵窸窣声惊醒。睁眼一看,炕沿上蹲着一只毛色金黄的老狐狸,双眼如豆,正盯着她看。
若是寻常妇人,早该吓昏过去。魏金凤却面不改色,坐起身来:“您便是庇佑我魏家的仙家?”
老狐口吐人言,声音苍老:“老夫黄三,受你曾祖救命之恩,立誓守宅三代。如今期限将满,你父横死,你弟败家,皆是命数。老夫本欲离去,见你颇有胆识,故现身一见。”
魏金凤翻身下炕,对着老狐深施一礼:“求黄三爷救救魏家!”
黄三爷叹道:“魏家气数将尽,非老夫能逆。不过...”它顿了顿,“三日之内,你宅中东南角地下三尺,埋有一坛先祖所藏银元,约值三百大洋。此本是你曾祖备下应急之用,嘱咐非到家族存亡之际不可动。”
魏金凤大喜,又要行礼,黄三爷却道:“且慢。这钱你取得,却须答应老夫三件事。”
“您请讲。”
“其一,取钱后须重修村头土地庙,那庙灵气将散,土地公若去,一村风水必坏。其二,三年之内,须为你妹妹寻一门好亲事,她命中有贵,不可草率。其三...”黄三爷眼中闪过一丝金光,“你须继承老夫衣钵。”
魏金凤一愣:“我一个妇人,如何继承仙家衣钵?”
“你命格刚硬,八字带煞,本是克夫克子之相。但你心正胆壮,正气凛然,正是修我狐仙道的好材料。”黄三爷道,“老夫道行将满,需寻传人。你若应允,我可授你些微末法术,助你渡过难关,日后也能护佑一方。”
魏金凤沉吟片刻,郑重叩首:“弟子魏金凤,愿拜黄三爷为师。”
黄三爷受了礼,伸出前爪在她额间一点。魏金凤只觉一股暖流涌入四肢百骸,耳聪目明了许多。
“天明便去取银。记住,周扒皮身后另有主使,此事未了。”黄三爷言罢,化作一缕青烟消失。
三、诡计连环
第二日,魏金凤按黄三爷所指,果然挖出一坛银元,整整三百枚。她依约取出二百大洋准备还债,又将剩余的一百大洋藏好。
正要去找周扒皮,村中泼皮赵三却鬼鬼祟祟上门,假意关切道:“金凤姐,我听说周扒皮在县城酒楼设宴,要请保安队队长吃饭,恐怕没安好心。你一个妇人去还钱,小心被他赖账。”
魏金凤冷笑:“不劳费心。”
赵三讪讪离去后,魏金凤多了个心眼。她将一百枚大洋用红布包好,另外一百枚分成两份,一份五十枚藏在身上暗袋,一份五十枚放进包袱。
果然,到了县城周记钱庄,周扒皮接过红布包,打开一看,脸色顿变:“魏金凤,你好大胆子,竟敢拿假大洋糊弄我!”
包袱里的一百枚大洋,竟全都变成了铁片!
周围立刻围上四五个彪形大汉,周扒皮阴笑道:“白纸黑字,你三日之约已到,拿不出真钱,房子田地和你妹妹,今日都得归我!”
魏金凤心中雪亮,定是有人调了包。她不慌不忙,从怀中取出那份五十枚大洋:“周老板急什么,真钱在这里。至于那些铁片...不如报官查验指纹?看看除了我,还有谁碰过这包袱?”
周扒皮脸色一变。昨夜赵三调包时确实没戴手套。
正僵持间,门外传来一声长笑:“好个伶俐的女子!”
一个身穿绸缎长衫、手拄文明棍的中年男子踱步进来。周扒皮连忙躬身:“钱爷,您怎么来了?”
来人姓钱名世贵,是本地最大商号“隆昌号”的东家,也是周扒皮的幕后东主。他眯眼打量魏金凤:“魏姑娘,你这五十大洋也不够啊。剩下的一百五,打算怎么还?”
魏金凤心知遇上了正主,不卑不亢道:“三日之约今日才到,钱老板若宽限半日,日落前必凑齐余款。”
钱世贵抚掌笑道:“好!就冲你这胆色,我再给你三个时辰。不过...”他话锋一转,“若日落时还不上,我也不要你房子田地,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何事?”
“我隆昌号缺个女掌柜,你若愿意来,这二百大洋的债,一笔勾销。”
周扒皮急道:“钱爷,这...”
钱世贵一摆手,周扒皮不敢再言。
魏金凤心中警铃大作。隆昌号做的什么生意她有所耳闻,表面是货栈,暗地里走私烟土、贩卖人口,无恶不作。这钱世贵哪是要她去做掌柜,分明是看中她泼辣能干,想收作爪牙。
“钱老板美意心领,魏家虽穷,却不敢攀高枝。”魏金凤施了一礼,转身便走。
回到村里,魏金凤直奔土地庙。那庙破败不堪,神像斑驳,香火早绝。她依照黄三爷所授之法,燃起三柱自制的柏香,对着土地神像跪拜:“土地公公在上,信女魏金凤恳请显灵,指点迷津。”
香烟袅袅中,神像似眨了眨眼,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她脑中响起:“魏家闺女,你惹上大麻烦了。那钱世贵不是凡人,他背后有五通邪神作祟。”
魏金凤心头一震。五通神她听说过,是江南传来的邪神,专司偏财横财,供奉者多行不法之事,最后往往不得好死。
“求公公指点破解之法。”
土地公道:“五通虽邪,却受天地法则制约。你速去县衙后街,找一位叫‘刘半仙’的算命先生,他自有法子助你。记住,需在申时前找到他。”
魏金凤抬头看天,已是午后未时,急忙往县城赶去。
四、半仙指路
县城后街鱼龙混杂,魏金凤打听多人,才在一处窄巷里找到刘半仙的卦摊。那是个干瘦老头,正闭目养神。
听闻来意,刘半仙睁眼打量她,忽然笑道:“黄三那老狐狸倒是会挑人。姑娘,你可知钱世贵为何盯上你?”
魏金凤摇头。
“你八字全阳,命带罡煞,正是修法的好材料。那五通邪神若得你这样的宿主,法力能增三成。”刘半仙压低声音,“今夜子时,钱世贵必派人来‘请’你。无论用什么手段,都会将你弄去供奉五通神。”
魏金凤背脊发凉:“请先生救命。”
刘半仙从怀中掏出一面巴掌大的铜镜,镜面模糊,边缘刻着八卦图案。“此乃‘破妄镜’,能照妖邪本相。你将它悬于门楣,今夜无论谁来,只管闭门不出。另外...”他又取出一枚桃木符,“此符含在舌下,可保你神志清明,不受邪法蛊惑。”
魏金凤接过宝物,正要道谢,刘半仙却摆手:“莫谢我,是黄三爷多年前与我有恩。快回去吧,记住,天明之前,万万不可开门!”
回到家中,魏金凤依言将铜镜悬于大门门楣,又将桃木符含在口中。她让母亲妹妹早早歇息,自己独坐堂屋,静待夜色降临。
亥时刚过,门外忽然传来赵三的声音:“金凤姐,开开门,周老板让我来传话,那债可以再宽限几日...”
魏金凤不应。
片刻,赵三声音变得急切:“金凤姐,你妹妹玉娘是不是病了?我刚才见她往河边去了,这深更半夜的...”
魏玉娘在西屋睡得正香。魏金凤心中冷笑,依旧不语。
子时将至,门外陡然狂风大作,吹得门窗砰砰作响。一个阴恻恻的声音飘进来:“魏金凤...开门...开门...”
那声音似男似女,带着说不出的诡异,直往人耳朵里钻。魏金凤舌下桃木符传来阵阵暖意,护住灵台清明。
忽然,门楣上的铜镜大放光明,照得门外一片通明。魏金凤透过门缝看去,只见门外哪是什么人,分明是几个青面獠牙、半人半兽的怪物!为首一个长着山羊角,正是五通邪神麾下的小鬼。
小鬼被镜光所照,发出凄厉惨叫,化作黑烟四散。
五、邪神真身
次日一早,魏金凤前往土地庙还愿。刚到庙前,却见刘半仙已等在那里,神色凝重。
“昨夜只是试探,今夜五通真身必至。”刘半仙道,“你虽有宝物护身,但修为尚浅,难挡邪神全力一击。为今之计,唯有请出本县城隍。”
魏金凤苦笑:“我一介村妇,如何请得动城隍爷?”
刘半仙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你如今是黄三爷的弟子,算半个修行中人。今夜亥时,你需备齐三牲祭品,在村口老槐树下设坛焚表,向城隍陈述冤情。记住,心要诚,胆要壮,言辞要有力。”
魏金凤依言准备。当夜亥时,村口老槐树下烛火通明,三牲祭品摆放整齐。她燃起黄表纸,高声念诵诉状,将钱世贵勾结邪神、欺压百姓的恶行一一道来。
表文焚尽,忽然阴风四起,四周温度骤降。一个身穿官袍、面如黑铁的高大身影在烟雾中显现,正是本县城隍。
“下跪何人,何事惊动本官?”城隍声如洪钟。
魏金凤不卑不亢,将前因后果详细禀报。城隍听罢,沉吟道:“五通邪神不归本官管辖,乃江南淫祀。不过...钱世贵以邪术害人,触犯阴律。本官可派阴差护你宅院三日,三日内,你需自行解决此事。”
言毕,城隍化作青烟消散,留下四名青面阴差守在魏家四方。
第三日黄昏,钱世贵果然亲自上门。他见魏家宅院被阴差所护,不进反退,在院外冷笑道:“魏金凤,你以为请来城隍就能奈何我?五通尊神法力无边,三日期满,便是你的死期!”
当夜,魏金凤梦见黄三爷。老狐神色疲惫:“徒儿,为师与五通斗法三日,已损了百年道行。明日午时,钱世贵必在隆昌号后院开坛请神,欲将你魂魄摄去。你需如此这般...”
第二日一早,魏金凤按黄三爷所授,用朱砂在黄纸上画了一道繁复的符咒,又将一根银针藏在发髻中。
午时将近,她独自前往隆昌号。钱世贵早已在后院设好法坛,坛上供着一尊三头六臂的狰狞神像,正是五通邪神。
“魏姑娘果然守信。”钱世贵皮笑肉不笑。
魏金凤直视神像:“钱老板不是要请我做掌柜吗?何必弄这些阵仗。”
“明人不说暗话。”钱世贵一挥手,几个打手围了上来,“你既来了,就别想走了。五通尊神看上你的身子,是你的造化!”
魏金凤忽然拔下发间银针,刺破中指,将血珠弹向神像。同时口中念诵黄三爷所授咒语,怀中黄符无风自燃!
那五通神像竟发出“咔嚓”碎裂声,从中冒出滚滚黑烟。黑烟中传来愤怒的咆哮:“黄三!你敢坏我好事!”
魏金凤厉声道:“五通邪神,你不在江南享受香火,跑来北方惑乱百姓,今日便让你知道厉害!”
她将燃着的黄符掷向黑烟,符火遇烟即燃,化作熊熊烈焰。钱世贵大惊失色,想要扑救,却见黑烟中渐渐显出一只巨大狐影,与火焰中的一头三眼怪物缠斗在一起。
那是黄三爷的元神在与五通斗法!
院中飞沙走石,鬼哭神嚎。打手们早已吓得屁滚尿流,四散奔逃。钱世贵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尊神饶命!尊神饶命!”
斗法持续了一炷香时间,最终狐影一口咬住怪物的脖颈,将其撕碎。黑烟散尽,地上只留下一堆神像碎片。
黄三爷的声音在魏金凤耳边响起,虚弱不堪:“徒儿...为师道行已散,将要重入轮回。你...好自为之...”
“师父!”魏金凤泪如雨下。
钱世贵见靠山已倒,爬起来想跑,却被闻讯赶来的县保安队逮个正着——原来刘半仙早已将钱世贵的罪证递交给了一位正直的县议员。
六、家宅平安
钱世贵伏法,周扒皮、赵三等一干帮凶也锒铛入狱。魏家宅院保住了,魏金凤用剩余的钱重修了土地庙,又购置了几亩良田。
半年后,魏福生从关外归来,得知姐姐所为,羞愧难当,跪在父亲坟前发誓重新做人。魏金凤将田产交给他打理,自己则专心跟刘半仙学习道法,继承了黄三爷的衣钵。
三年后,魏玉娘嫁给了那位正直县议员的儿子,果真应了“命中有贵”的预言。婚礼那日,有村民看见一只金毛老狐在魏家屋顶蹲坐良久,夕阳下,狐眼中似有欣慰之色。
魏金凤终身未再嫁,在石沟村做了师婆,专为百姓驱邪治病。她常对求上门的人说:“这世上,有邪神必有正神,有恶人必有善人。只要你心正胆壮,自有天道护佑。”
后来石沟村一带,再没闹过邪祟。有人说,是魏金凤镇着;也有人说,是黄三爷虽入轮回,却留了一缕神识,依旧守着这片他承诺过的土地。
只有魏家老宅院里那棵枣树,年年果实累累,甜如蜜糖。村中孩童皆可摘食,再无人做噩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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