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八年,华北平原闹旱灾,冀州府枣林庄的席守仁老汉,偏偏在这节骨眼上走了霉运。
村里张半城张大户看中了席家祖传的三亩水浇地,那地挨着河边,旱涝保收。张半城先是派人来说合,要买地,席老汉不卖。没几日,乡公所就来人,说席家拖欠了五年的田赋,要拿地抵债。
席老汉不服,揣着地契去乡里说理。那天夜里回来时,在村口老槐树下绊了一跤,抬回家时已不省人事,嘴里只反复念叨:“黑心…黑心…”天亮前就断了气。
席老汉的独子席茂才,二十出头,在城里读过几年新式学堂,本不信鬼神。可父亲死得蹊跷,他想起父亲临终时手里紧攥着一片黑布,像是从谁衣服上扯下来的。
茂才给父亲守灵的第三夜,油灯忽明忽灭。朦胧间,他看见父亲站在灵堂门口,浑身湿透,脖子上有勒痕,张着嘴却发不出声,只用手指着西南方向——那是乡公所所在。
茂才惊醒,知道父亲是含冤而死。他想起老人们说过,横死之人若不得申冤,魂魄难入轮回。第二天,他安葬了父亲,便收拾行囊,揣上父亲留下的那片黑布和地契,要去讨个公道。
二、城隍庙冤
茂才先去了乡公所,乡长斜睨着他递上的地契,冷笑道:“你爹自己签的卖地契,白纸黑字,你来闹什么?”
茂才一看那卖地契,签字画押竟与父亲笔迹有八九分相似,可细看之下,“仁”字最后一横微微上挑——父亲写字从不这样。
“这是伪造!”茂才争辩。
乡长一拍桌子:“放肆!再闹就送你去县大牢!”几个乡丁拥上来,将茂才赶了出去。
当夜,茂才宿在城隍庙。这庙荒废多年,蛛网密布,只有正中的城隍爷泥像还算完整。茂才心灰意冷,跪在神像前磕了三个头:“城隍爷在上,若您真有灵,请为我父申冤。我愿折寿十年,换一个公道!”
话音刚落,供桌上半截残烛无风自燃。恍惚间,茂才看见城隍爷的眼睛似乎动了一下。他太累,靠着供桌睡去。
梦中,他置身一座古式衙门,堂上坐着位红袍官人,面如冠玉,正是日间所见城隍像的模样。堂下跪着一人,正是父亲席守仁,浑身是水,脖子上有深深的勒痕。
“席守仁,你状告张得富与乡长王有禄合谋害命,可有证据?”城隍声音威严。
席老汉颤巍巍举起一片黑布:“此乃小人临终前从王有禄衣袖扯下,他袖口应有破损。另,卖地契上小人名字系伪造,可比对小人以往文书。”
城隍点头,正要发话,旁边闪出一位师爷模样的人,附耳低语几句。城隍脸色微变,咳嗽一声:“此案证据不足,且阳间事自有阳间法度,阴司不便过多干涉。退堂!”
茂才急得大喊:“城隍爷!我父明明冤死!”却发不出声。只见父亲回头望他一眼,眼中尽是绝望,身形渐淡,被两个黑衣差役拖了下去。
茂才猛然惊醒,天已微亮。再看城隍像,发现神像右手不知何时多了一锭纸元宝。他想起老人说的“有钱能使鬼推磨”,心中一片冰凉——原来阴间也贪赃!
三、土地公指路
茂才不甘心,想起父亲生前说过,十里外黄风岭有位看香的老婆婆,能通阴阳。他走了半日山路,找到岭上那间茅屋。
老婆婆满头银发,眼神却清亮。听茂才说完,她点上三炷香,烟气盘旋不散,凝成一个个模糊形状。
“你父亲魂被困在枉死城,”老婆婆叹气,“张半城祖上供着保家仙,是只百年黄皮子(黄鼠狼),有些道行,在下面打点了关系。乡长王有禄的姨太太,是唱鬼戏的出身,会些巫蛊之术,能通阴差。”
茂才跪求破解之法。老婆婆沉吟良久:“我只管看香,不管解事。不过,你可去寻南山坳的土地公,那老头虽胆小,心肠不坏,或许能指条明路。”
茂才按指引找到南山坳,在一棵老槐树下寻到半截土地庙碑。他恭恭敬敬上了三炷香,将事情原委说了一遍。
等了一炷香时间,毫无动静。茂才苦笑,正要离开,忽听有人咳嗽。回头见一矮小老者,白须白发,拄着枣木拐杖,坐在碑上。
“后生,你的事我晓得,”土地公捋着胡须,“可那张家的黄仙姑不好惹,王乡长又勾搭着阴司的勾魂使。我一个小小土地,哪敢得罪他们?”
茂才又要跪,被土地公用拐杖拦住。
“唉,看你孝心可嘉,指点你一条路,”土地公压低声音,“从此往东三百里,有座东岳庙,供的是泰山府君。府君执掌生死轮回,最是公正。不过这一路山高水险,妖魔鬼怪不少,还有张家黄仙姑沿途阻拦,你可敢去?”
“刀山火海也要去!”茂才咬牙。
土地公点点头,从袖中摸出一枚古钱,吹了口气:“这‘通冥钱’你拿着,危难时可挡一次灾。记住,途中无论谁问你去向,只说‘走亲戚’,切莫提告状之事。”
茂才谢过,刚要走,土地公又叫住他:“还有,若见白狐拦路,可随它去;若遇黑蟒横江,需绕道行;逢村莫饮井中水,遇庙莫拜无名神。”
四、黄仙作祟
茂才向东行去,头两日无事。第三日傍晚,行至黑松林,忽起大雾。雾中传来女子哭泣声,凄凄切切。
茂才牢记土地公嘱咐,低头疾走。那哭声越来越近,一个白衣女子跌跌撞撞从雾中走出,拦住去路。
“这位大哥,奴家迷路了,能否指个道?”女子面容姣好,眼角带泪,我见犹怜。
茂才想起“逢村莫饮井中水,遇庙莫拜无名神”,这荒山野岭哪来的女子?便硬起心肠:“我也是过路的,不识路。”绕开便走。
女子脸色一变,声音尖厉起来:“好个不知好歹的!”身形一晃,竟变作一只半人高的黄鼠狼,眼冒绿光,扑将过来。
茂才躲闪不及,怀中土地公给的通冥钱忽然发烫。黄鼠狼撞上一道无形屏障,惨叫一声,退入雾中。雾气散去,地上留一撮黄毛。
茂才知道这是张家保家仙作祟,更不敢停留,连夜赶路。
又行三日,到了一条大河边,无桥无船。正发愁,忽见上游漂来一叶扁舟,船头立着个戴斗笠的老艄公。
“后生,要过河吗?”艄公声音沙哑。
茂才问:“老伯,这河可好渡?”
“好渡好渡,上船便是。”
茂才刚要上船,忽见艄公脚下无影,心中警觉。又见船身崭新,船桨却腐朽不堪,更觉蹊跷。
“不了,我沿河走走。”茂才转身。
“由不得你!”艄公一声厉喝,扁舟竟飞离水面,直冲过来。河中涌起黑浪,一条碗口粗的黑蟒探出头,张开血盆大口。
茂才拔腿就跑,黑蟒紧追不舍。眼看要被追上,斜刺里窜出一道白影,是只通体雪白的狐狸,咬住茂才衣襟往旁边小径拖。
茂才想起土地公说的“若见白狐拦路,可随它去”,便跟着白狐钻进一条隐蔽山道。黑蟒追到路口,似乎忌惮什么,悻悻退去。
白狐引他走了二里地,到一处山洞前,竟口吐人言:“今夜在此歇息,明日我送你出山。那张家的黄仙姑买通了河伯麾下的黑蟒精,前面还有埋伏。”
茂才又惊又喜,忙问白狐为何相助。
白狐眼中闪过人性化的哀伤:“三十年前,我渡劫时遭雷击,是你父亲路过,以蓑衣相遮,助我躲过一劫。此番报恩,也是因果。”
五、东岳庙告状
在白狐相助下,茂才躲过数次劫难,终于来到东岳庙。
这庙气势恢宏,香火鼎盛。茂才买了香烛,直奔正殿。殿内泰山府君神像高坐,左右文武判官,下有十大阴帅,肃穆威严。
茂才焚香跪拜,将冤情细细诉说。说到动情处,声泪俱下,磕头不止,额前青砖染了血。
一炷香燃尽,殿内忽然阴风大作,烛火全灭。黑暗中,府君神像双目似有金光闪过。一个洪钟般的声音在茂才脑海响起:
“席茂才,你父之冤,本府已知。然阴阳有序,此案涉及阳间官吏与阴司差役勾结,本府需查实方可定夺。你可暂留庙中,三日后给你答复。”
茂才喜极而泣,连连叩首。
这三日,他宿在庙中客房。每夜子时,便听殿内传来审案声、哭诉声、呵斥声,有时凄厉如鬼哭,有时威严如雷霆。庙中道士告诉他,这是府君夜间审阴案,叫他莫怕。
第三日夜里,茂才梦见自己又到那座古衙门。堂上高坐着一位帝王模样的人,冕旒衮服,正是泰山府君。堂下跪着一干人:张半城、王乡长,还有之前城隍庙那个师爷、黑蟒精、黄仙姑,甚至有两个黑衣阴差。
府君一一审问,证据确凿。原来张半城为谋地,请黄仙姑施法迷了王乡长心窍;王乡长伪造地契,又怕席老汉告发,趁夜将其勒死在村口,伪造成跌死。事后,张半城通过黄仙姑,贿赂了阴司勾魂使和城隍师爷,压住席老汉的魂魄不让申冤。
府君震怒:“阳间贪赃枉法,阴间徇私舞弊,天地难容!”判张半城减寿三十年,家道中落;王乡长秋后问斩;黄仙姑废去百年道行;城隍撤职查办;涉案阴差打入十八层地狱。
最后,府君看向席老汉:“你阳寿未尽,枉死城中受苦多日。现准你还阳三年,享儿子孝养,而后再入轮回。”
席老汉叩首谢恩,望向茂才,老泪纵横。
茂才醒来时,天已大亮。庙中主持递给他一个锦囊:“府君交代,你回乡便知。”
六、沉冤得雪
茂才赶回枣林庄,已是半月后。
村里正闹得沸沸扬扬——张半城家昨夜遭了天火,三进大院烧得精光,据说是黄仙姑反噬,临走前放的火。张半城救火时跌伤脊椎,瘫了。
王乡长更惨,三日前突发癫狂,跑到县衙自首,把如何伪造地契、如何害死席老汉的事抖落得干干净净,还供出历年贪赃枉法之事。县长大怒,已将其收监,秋后问斩。
茂才到家第二天,县里来了人,将三亩水浇地原样归还,还赔了二十块大洋作补偿。
当夜,茂才梦见父亲。席老汉面色红润,衣着整洁,笑着说:“儿啊,爹要走了。府君开恩,许我投生到城东李秀才家,来年二月出生。你好生过日子,娶妻生子,莫要再挂念。”
茂才哭着要留,父亲却渐行渐远,消失在一片金光中。
次年二月,城东李秀才家果然得子,那孩子出生时手握一枚古钱——正是土地公给茂才的通冥钱。茂才去探望,婴孩见他就笑,伸手要他抱。
后来,茂才用那二十块大洋做起小买卖,娶了妻,生了子,日子渐渐红火。他时常去东岳庙上香,也重修了南山坳的土地庙。
至于张家,一蹶不振;黄仙姑不知所踪;黑蟒精被河伯镇压在河底石牢;那受贿的城隍被贬去偏远小庙做门吏,日夜受香火炙烤之苦。
枣林庄的老人说,这是“举头三尺有神明”,阳间阴间,到底有个公道。
只是后来也有人说,曾在月夜看见席老汉的魂魄在村口老槐树下徘徊,逢人便说:“莫作恶,莫欺心,那东岳庙的府君爷,眼睛亮着呢!”
这故事一传十,十传百,成了当地一则劝善的鬼话。而席茂才余生每逢清明,总要在父亲坟前多烧一道“阴阳状”——不是告状,是告诉父亲:这人间,终究还是讲理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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