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三年,江南水乡清河镇。
镇东头有座城隍庙,香火不算旺,但每逢初一十五,总有几个虔诚的老太太来上香。庙里供着城隍爷,左右站着文武判官,文判官执笔,武判官持鞭,皆是泥塑金身,年久失修,彩漆剥落大半。
这年秋天,县里举办新式学堂毕业考试,考得好的能推荐去省城读师范,将来便是吃公家饭的人。清河镇有三个考生,为首的叫李生,十九岁,家境贫寒,父亲早逝,靠母亲给人缝补浆洗供他读书。李生自幼聪颖,过目不忘,在镇上私塾读书时,先生常夸他是文曲星下凡。
考试前一个月,李生闭门苦读,常至深夜。一日夜深,油灯将尽,李生正默写《诗经》,忽听窗外有人轻唤:“李家郎君,可需添灯油?”
李生一惊,推窗望去,只见月色如水,庭院空荡,并无人影。他以为是错觉,正要关窗,却见窗台上放着一小陶罐,揭开一看,竟是半罐清亮的灯油。李生四下张望,仍不见人,只得对空作揖:“不知哪位仙长相助,学生感激不尽。”
自那夜起,李生每晚读书至子时,窗台上必有一罐灯油。他心中奇怪,却不敢声张,只加倍用功。
考试那日,李生与镇上另外两名考生——富商之子赵宝和乡绅外甥钱贵同赴县城。考场设在县立中学堂,主考官是省城派来的督学,姓胡,四十多岁,戴金丝眼镜,留两撇八字胡,看着颇为威严。
李生自忖考得不错,文章一气呵成,典故信手拈来。出了考场,赵宝和钱贵却面色古怪,二人窃窃私语,见李生过来便闭口不言。
三日后放榜,李生竟名落孙山,而赵宝、钱贵却高中前十。消息传回清河镇,李母当场晕厥,邻里无不叹息。李生不信,连夜赶往县城查卷,却被门房拦在教育局外:“卷子岂是你能看的?快走快走!”
李生失魂落魄地回到镇上,路过城隍庙时,天色已晚,便进去歇脚。庙中昏暗,只有长明灯一点微光。李生跪在城隍爷像前,悲从中来:“学生寒窗十年,自问文章不差,却落得如此下场。若真有神明在上,何不睁眼看看这世道?”
话音未落,忽听“喀嚓”一声,文判官手中的泥笔竟掉在地上,摔成三截。李生吓了一跳,连忙拾起碎笔,想要拼凑,却怎么也拼不完整。正焦急时,身后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小友莫慌。”
李生转身,见一青衫文士不知何时站在身后,面容清癯,三缕长须,手执一管毛笔,正是庙中文判官手中那支的样式。
“先生是……”
“我乃此庙文判,”文士微笑,“见你诚心,特来相助。你且说说考试之事。”
李生将经过一一道来。文判听罢,沉吟片刻:“明日此时,你带纸笔、沙盘来此,我为你问个分明。”
李生半信半疑,次日还是照办了。夜幕降临,文判果然现身,让李生在沙盘上放一根木棍,自己则以手扶棍另一端,闭目凝神。片刻,木棍自行在沙上划动,写下数行小楷:
“今科取士,胡某主考。赵赠玉马,钱奉金条。前十之中,八人买路。李生文章,本列第三。奸人作祟,名落孙山。”
李生看得目瞪口呆,正要询问,文判又道:“你且回去,将此事悄悄说与镇上德高望重者。三日后,胡督学将来清河镇‘视察’,到时自有分晓。”
却说胡督学这三日正在县城花天酒地,赵宝父亲送的翡翠摆件、钱贵舅舅赠的银元大烟,收得不亦乐乎。第三日,他想起清河镇有个老友在镇上开茶馆,便乘轿前往,美其名曰“体察民情”。
胡督学刚到清河镇,便觉气氛不对。镇民见他指指点点,窃窃私语。老友的茶馆里,几个老者正大声议论:“听说这次考试,前十名有八个是花钱买的!”
“可不嘛,城隍爷显灵了,文判官亲自扶乩揭露的!”
胡督学心中一凛,故作镇定:“乡野村夫,胡言乱语!”
话音未落,茶馆外忽然喧哗起来。一群人簇拥着李生和镇上最年长的周老先生往城隍庙去。胡督学好奇,跟了过去。
城隍庙内已挤满了人。周老先生当众讲述了扶乩之事,并将沙盘上的字迹传阅。众人哗然。胡督学脸色铁青,挤到前面:“荒唐!子不语怪力乱神!你们这是诽谤朝廷命官!”
就在这时,庙中忽然刮起一阵阴风,长明灯摇曳不定。文判官泥像手中的毛笔突然发出淡淡青光,一个声音在庙中回荡:
“胡某人,戊午年三月初七,收赵家玉马一尊;三月十二,收钱家金条两根;三月十五,收刘姓考生银元二百……还要我一一数来么?”
那声音不大,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胡督学吓得魂飞魄散,这些受贿细节,连他本人都记不全,这泥像如何得知?
“你……你是何方妖孽!”胡督学颤声道。
“我乃本县城隍座下文判,专司功过记录。你贪赃枉法,篡改试卷,已犯天条。今日便是你报应之时!”
话音刚落,胡督学忽然抱住脑袋,惨叫一声,双眼翻白,口中吐出白沫。众人惊退,只见他满地打滚,不住嘶喊:“别打了!别打了!我不敢了!我把钱都退回去!”
旁人看去,胡督学身上并无一物,他却仿佛被人鞭打一般,衣服上渐渐现出一道道血痕。良久,胡督学昏死过去,被随从抬回县城。
此事轰动全县。省教育厅派人调查,果然查出胡督学受贿舞弊,前十名中确有八人行贿。所有涉案者皆受惩处,考试重新评定,李生果真名列第三,获得了去省城读师范的资格。
临行前夜,李生特备香烛供品,到城隍庙拜谢。夜深人静时,文判再次现身。
“学生多谢判官大人相助。”李生郑重行礼。
文判扶起他:“我非助你,乃是尽责。城隍掌一方生死祸福,我等判官记录功过,主持公道。如今世道,阳间官吏腐败,阴司更不能袖手旁观。”
李生好奇:“判官大人,那夜送灯油的,可是您?”
文判微笑摇头:“那是本镇狐仙。她修行三百年,最敬读书人。见你勤勉,故暗中相助。”
李生恍然大悟,又想起一事:“那胡督学后来怎样?”
“他回去后便疯了,整日说见到鬼差要拿他下油锅,不过半月就暴病而亡。死后魂入地府,按其罪行,当受三十年油锅之刑,再转世为畜。”文判轻叹,“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李生默然。文判又道:“你此去省城,前途光明。但需谨记:他日为官为师,当以胡某为戒。阳间律法或有疏漏,阴司记录却分毫不差。举头三尺有神明,非虚言也。”
说罢,文判身影渐淡,化作一缕青烟,回归泥像之中。
李生恭恭敬敬叩了三个头,方起身离去。走到庙门口,忽见一只白狐蹲在石阶上,眼如琥珀,对他点了点头,随即消失在夜色中。
后来,李生师范毕业,回乡当了教员,一生清廉,教书育人。清河镇城隍庙因此事香火大盛,文判官手中的笔也换成了新的,据说十分灵验,若有冤情来求,有时笔尖会自行转动。
镇上老人常说:这世道啊,有时人不如鬼,官不如神。阴司的判官尚且主持公道,阳间的官儿怎么就忘了本分呢?
而那白狐,据说仍在镇上游荡,逢着用功的读书人,还会暗中相助。只是她行踪飘忽,有人夜归见窗下一抹白影,有人晨读闻窗外轻声吟哦,却从未有人真正看清她的模样。
这大概就是清河镇的福分吧——阳间有不平的世道,阴间有公正的判官,而那山水之间,还有不忘初心的仙家精怪,在漫漫长夜里,为勤勉之人点亮一盏明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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