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星湮灭后的第七分钟。
太阳系还沉浸在那种巨大的、空茫的寂静中。没有爆炸的余波,没有能量的残响,只有一片刚刚被“擦拭”过的、过于干净的虚空,以及虚空中漂浮的那些稀薄星尘——那是二十七个人和一颗行星存在过的最后证明。
咀嚼者的触须全部缩回了奥尔特云外围,像是在评估这个突然咬断它三根手指的猎物究竟还藏着多少毒刺。脓液海洋被清空了大半,残余的部分畏缩地凝聚成几团暗红色的肉瘤,不敢再向前涌动。
联合指挥部里,没有人庆祝这短暂的喘息。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咀嚼者在重新计算,低语者在重新蓄力,而太阳系的防御力量已经消耗了超过三分之一。
就在这片死寂中——
那块黑色晶体,第三次亮了起来。
这一次,光芒没有形成模糊的人形轮廓,也没有投射出坐标或信息。它直接升到了半空中,悬浮在指挥台正上方,开始旋转。
旋转的速度越来越快,晶体表面的裂纹迸发出刺眼的银白色光芒。那光芒不像前两次那样柔和,而是带着某种……重量。仿佛不是光,是液态的金属,是凝固的时间,是沉淀了五十年的沉默。
“它在抽取能量……”技术官看着监测读数,声音发颤,“从……从整个太阳系的规则结构中抽取!地球的滑轨网络、火星的生态屏障、小行星带的工业平台……所有系统都在向它输送能量!”
雷娜猛地抬头:“停止输送!立刻!”
“做不到!能量流动是规则层面的自发行为,我们的控制系统……被绕过了!”
晶体旋转成了一个小小的银色漩涡。漩涡中心,光芒开始凝聚、塑形——不再是模糊的人影,而是一个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具体的轮廓。
先是靴子,深灰色的战术靴,鞋面上有一道五十年前的旧划痕——那是江辰在废土时代用军刺格挡掠夺者砍刀时留下的。
然后是腿,包裹在磨损的作战裤里,右腿膝盖处有一个不起眼的补丁——林薇缝的,用从医疗包里拆出来的无菌纱布,针脚歪歪扭扭。
接着是上身,那件标志性的深棕色外套,肘部已经磨得发白,左胸口袋上方别着一枚小小的徽章——希望堡第一批居民的身份标识,编号0001。
最后——
那张脸。
雷娜的呼吸停止了。
五十年的岁月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任何痕迹——不是没有衰老,是时间本身仿佛在他身上停滞了。依然是三十岁出头的模样,依然是那双深灰色的、平静如古井的眼睛。但如果你仔细看,会发现那瞳孔深处不再是单纯的人类光泽,而是某种更复杂的、仿佛倒映着整个银河的光影流转。
江辰。
他站在那里,不是投影,不是幻象,而是由规则能量临时重构的、介于虚实之间的存在。他的双脚没有接触地面,而是悬浮在离地三厘米的空中,周围的空间微微扭曲,像是无法承受他的“重量”。
他睁开眼睛。
那一瞬间,整个联合指挥部的所有仪器同时发出了过载警报。不是故障,是它们接触到了某种远超设计承载极限的规则信息流。灵族的全息投影剧烈波动,卡拉克的晶体接口出现裂纹,虫族代表的机械体直接死机重启。
只有人类——只有那些用血肉之躯站在这里的人——感受到了别的东西。
不是压力,不是恐惧。
是一种……共鸣。
仿佛他们每个人灵魂深处都有某个沉睡的部分,在这一刻被唤醒了。那是废土时代在黑夜里点起第一堆篝火的勇气,是在绝境中依然要种下种子的固执,是明知道会死还是要为身后的人多挡一秒的本能。
江辰的目光扫过指挥部里的每一个人。
在雷娜脸上停顿了一秒——那一眼里没有久别重逢的激动,没有生死相隔的悲伤,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和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歉意。
在林薇实验室的监控画面上停顿了两秒——林薇的意识剥离进度已经达到百分之七十九,她的半透明身影在规则水晶中微微颤动,似乎感应到了什么。
然后他开口了。
声音不是从喉咙发出,而是直接在所有生命的意识层面响起。不是灵族那种精神传讯,是更本质的——规则在传达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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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江辰。”
四个字。
简单,平静。
但在听到的瞬间,地球上三十八亿人——无论是在安置中心等待注射的老人,还是在运输舰里准备逃亡的孩子,或是在前线操纵武器的士兵——所有人都同时抬起了头。
他们“听”到了。
不是通过耳朵,是通过某种更深层的连接。仿佛江辰的声音不是音波,是一把钥匙,打开了人类这个物种在进化过程中封存的某个集体频道。
“五十年前,我去了一个地方。一个没有时间、没有空间、只有‘可能性’在流动的地方。”
江辰的声音继续响起。他的身影开始分化,不是分裂,是像光线穿过棱镜一样,折射出无数个并行的“视角”。
一个视角里,他站在废土时代的希望堡城墙上,脚下是堆积如山的丧尸尸体,身后是颤抖但依然握紧武器的人们。
另一个视角里,他坐在星际联邦的元首办公室里,面前是横跨数个星系的星图,手指在虚空中划出未来的航线。
又一个视角里,他漂浮在高维空间的裂缝边缘,看着下面那个被低语者、咀嚼者、守墓人包围的、渺小如尘埃的太阳系。
“我在那里看到了很多‘可能’。”
“我看到人类在低语者的第一波精神污染中就彻底疯狂,互相残杀,文明在三个月内崩溃。”
全息投影上浮现出画面——那是某个平行时间线里的地球。城市街道上,人们像野兽一样撕咬彼此,眼睛是纯粹的银灰色。建筑物在无人维护中倒塌,最后一点灯火熄灭。
“我看到人类向咀嚼者投降,自愿被转化为规则结构的养料,以另一种形态‘存活’了十七年,直到被消化干净。”
画面切换。一支人类舰队排列整齐,主动飞向咀嚼者张开的巨口。船体融化,意识消散,所有人在被吞噬前都保持着诡异的微笑——那是被规则同化后的 bliss。
“我看到人类唤醒了守墓人,献出了所有记忆。文明继续存在了八百年,但八百年里,没有人记得为什么要活着,为什么要生育,为什么要建造。最后一代人在一片精美的废墟中安静地灭绝,像从未存在过。”
第三幅画面。新家园的城市美轮美奂,技术高度发达,但街道上行走的人都眼神空洞。他们熟练地操作机器,优雅地享用美食,平静地相爱、生育、老去——但所有行为都像设定好的程序,没有温度,没有意义。
“我看到火种舰找到了宜居星球,重建了文明。但三千年后,那个文明在考古中发现了一个叫‘地球’的母星遗迹。他们研究了所有数据,得出结论:‘那是一个愚蠢、短视、自相矛盾的野蛮种族,灭绝是自然选择。’——他们是对的。”
第四幅画面。一个陌生的绿色星球上,穿着先进服饰的人类后代在博物馆里参观“古地球文明展”。他们指着全息投影里的战争、污染、内斗,发出轻蔑的笑声。没有人知道,那些被他们嘲笑的“野蛮人”,曾经为了保护文明的种子,自愿走进长眠。
江辰的声音停顿了。
所有画面消失。
只剩下他悬浮在空中的身影,和那双倒映着银河的眼睛。
“我看了十七万四千五百二十一种可能性。”
“在其中的十七万四千五百一十九种里,人类文明以各种方式灭绝了。”
“只有三种可能里,我们活下来了。”
他伸出手,在虚空中轻轻一点。
第一幅画面浮现:太阳系在恒星引擎的推动下逃入虚无海,但在逃亡途中,引擎过载爆炸,十四亿人全部死亡。不过,提前出发的三艘火种舰中,有一艘在五百年后找到了新家园。人类文明以五千人的规模重新开始。
第二幅画面:太阳系没有逃跑,而是集全部力量与咀嚼者同归于尽。爆炸引发了规则层面的连锁反应,意外摧毁了低语者的本体。银河系恢复平静,但人类已不复存在。不过,爆炸的余波在三千光年外催生了一个新的、适合生命诞生的星云。
第三幅画面——
画面很模糊,不断闪烁,像是信号不良。只能隐约看到一些碎片:燃烧的舰队、破碎的行星、某种巨大的存在在怒吼、以及……一扇门。一扇在虚无中打开的、通往某个无法理解之处的门。
“我看不清第三种可能的具体过程。”
“但我看到了结果。”
画面突然清晰了一瞬。
那是一颗陌生的恒星,周围环绕着三颗绿色的行星。行星表面,城市正在生长,农田正在开垦,孩子们在阳光下奔跑。而在地平线的尽头,一座纪念碑巍然耸立——碑文用的是中文、英文、灵族文字、虫族符号、卡拉克光语……所有参战文明的文字。
碑文只有一行:
“此处安息着为文明开路的死者,此处站立着因他们而活的生者。”
画面熄灭。
江辰收回手。
“所以,我回来了。”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所有人,这一次,那深灰色的瞳孔里终于有了情绪的波动——不是激动,不是愤怒,是一种近乎冷酷的决心。
“不是回来带你们走向那三种可能中的某一种。”
“是回来告诉你们——”
他提高了声音。不是音量,是那种规则层面的“强度”,让每一个字都像锤子一样砸进灵魂深处:
“——所有那些可能性,都是狗屁。”
整个太阳系,三十八亿人,同时一震。
“废土时代,他们告诉我人类完了。我说,放屁。”
“低语者降临,他们告诉我投降才能活。我说,放屁。”
“现在,咀嚼者来了,守墓人醒了,整个银河系的掠食者都围过来了,它们告诉我,你们要么死,要么忘,要么变成另一种东西苟活——”
江辰笑了。
一个冰冷、锋利、带着血腥味的笑容。
“我还是那句话。”
“放屁。”
他向前踏出一步。那一步没有踩在地面上,而是踩在了某种更本质的“层面”上。整个指挥部的空间随之震颤,所有仪器再次发出尖啸。
“我们不是数据,不是概率,不是那些高高在上的存在可以随意计算的‘可能性’。”
“我们是人类。”
“我们会恐惧,但恐惧之后是握紧武器的颤抖的手。”
“我们会绝望,但绝望深处是咬碎牙齿也要吐敌人一脸血的狠劲。”
“我们会死——是的,会死很多人,多到未来的人要用几百年才能数清墓碑。”
“但我们也会让那些想吃我们的东西记住:人类这玩意儿,骨头很硬,崩牙。”
他抬起右手,五指张开,然后缓缓握拳。
随着这个动作,整个太阳系的规则结构——那些滑轨、屏障、能量流——同时发出了共鸣的嗡鸣。不是被动响应,是主动的共振,像一个巨大的生命体在苏醒,在伸展躯体,在准备战斗。
“所以现在,我命令。”
江辰的声音变得冰冷、坚硬、不容置疑:
“所有还能拿武器的人,上战场。不是防守,是进攻。咀嚼者有十六根主触须?我要看到十六支突击队,沿着那些触须爬过去,爬到它脸上,把炸弹塞进它每一个‘味蕾’里。”
“所有还能思考的人,去计算。计算它的规则弱点,计算它的感知盲区,计算它每一次‘品尝’时的能量流动规律。我要在半小时内,拿到一份能把它舌头钉在砧板上的作战方案。”
“所有还能说话的人,去做一件事:告诉身边每一个人——告诉要留下等死的老人,告诉要登船逃亡的孩子,告诉要上前线送死的士兵——”
他顿了顿,一字一顿:
“——告诉他们,这不是逃跑,是冲锋。”
“不是向星空逃亡,是向星空宣战。”
“我们要用整个太阳系做撞角,撞开那些拦路的东西,撞出一条通往未来的路。”
“路上会死很多人。”
“但活下来的人,会站在新家园的土地上,指着星空告诉子孙:那里,是我们来的地方。那里,埋葬着我们的过去。而这里——”
江辰的手指向脚下,指向地球,指向这个即将被包裹在规则滑轨中、像子弹一样射向深空的星球。
“——是未来。”
演讲结束了。
没有欢呼,没有呐喊。
只有一片更深、更重、更炽热的寂静。
然后,第一道响应来了——
是塞拉莉安。
灵族使者在投影中深深鞠躬,银白色的长发垂落。她用灵族最古老的战歌语调,说出了人类语言的三个字:
“遵命,指挥官。”
接着是虫族代表。机械体表面的所有光点同时亮起,它用虫族最高规格的集群意志共鸣,模拟出人类的发音:
“虫族残部,听候调遣。”
卡拉克晶体的闪光频率达到顶峰,在意识层面传递出简洁的信息:
“逻辑认同。卡拉克,参战。”
然后是地球。
安置中心里,沈淑华从轮椅上艰难站起——靠着陈海的搀扶,和她自己最后的力量。她面对着监控镜头,面对着三十八亿同胞,用尽全身力气喊出了那句话:
“告诉孩子们——
——奶奶不走了。”
“奶奶留在这儿,给你们……看家!”
运输舰里,那个九岁的小女孩苏晚挣脱母亲的怀抱,跑到舷窗前,把小手按在冰冷的玻璃上。她没有哭,只是对着外面那颗越来越远的蓝色星球,小声但清晰地说:
“妈妈,我会回来的。”
“带着新家园的日出……回来。”
前线阵地上,士兵们沉默地检查武器,给能量电池充能,在动力甲的舱盖上用粉笔写下名字和家乡——不是遗书,是地址。“如果我死了,请把我的狗牌寄到这里。告诉我妈,我死的时候面朝敌人。”
最后,是雷娜。
她走到江辰面前——不是那个悬浮的规则投影,是走到指挥台前,看着那块已经暗淡下去的黑色晶体。
她没有说话。
只是抬起右手,握拳,重重锤在左胸心脏的位置。
那是铁拳聚居地的古老礼节。意思是:“命给你了。”
江辰的投影看着她,点了点头。
然后他转身,看向实验室监控画面里的林薇。
林薇的意识剥离进度:百分之八十四。
她的半透明身影在规则水晶中微微转头,似乎“看”向了他。
两人隔着五十年时光,隔着生死界限,隔着规则与物质的壁垒,对视了一秒。
江辰用只有她能“听”到的方式,说了一句话:
“准备好了吗?”
林薇的左眼——那个咀嚼者的污染印记——疯狂旋转,但她的嘴角,露出了一个微小却清晰的弧度。
她在意识层面回答:
“等你五十年了。”
---
战前动员,完成。
倒计时归零。
战争——
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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