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玄枯瘦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一点，目光转向西窗，仿佛能穿透木壁与夜幕，直抵五十里外那片密林。
“落凤林……”他缓缓道，“此林南北走向，长约十五里，官道穿林而过，两侧山丘起伏，林深树茂，间有溪涧穿行，确是设伏的绝佳之地。
柳逐云麾下多江湖客，擅攀援、精隐匿、通机关，若在此处布下杀阵，确可收奇袭之效。”
林雨点头：“前辈所言甚是。我军若贸然进入，即便能胜，也必伤亡惨重。故而需以奇破巧。”
“林总管已有定计？”月玄收回目光。
“确有一策，请前辈参详。”林雨略一沉吟，条分缕析，“敌军设伏，意在出其不意，一击即中。
其优势在暗、在地利、在单兵之悍。
我军优势在明、在势众、在纪律严整。若正面强闯，是以短击长。故当反其道而行之——令其‘暗’变‘明’，使其‘地利’化为‘险地’。”
林落雪眸光闪动：“具体如何？”
“可分三步。”林雨伸出三根手指。
“其一，以静制动，惑敌心智。”他屈下第一指，“我军今日大张旗鼓于平安客栈休整，明日再休整一日。多设营火，增加巡哨，故意做出长途跋涉后疲惫需缓、警戒松懈之态。
苏将军可令部分士卒假扮民夫，在客栈周围‘无意间’谈论粮草补给、抱怨路途艰辛。
让潜伏在附近的探子将‘大军疲惫，两日后方行’的消息带回落凤林。埋伏最忌久候，心浮气躁之时，便是破绽显露之机。”
月玄微微颔首：“攻心为上。久候无果，疑窦自生，埋伏者气息难匀，阵脚易乱。”
“其二，明暗交织，探敌虚实。”林雨屈下第二指，“今夜起，选派三百神武卫精锐，分作三十小队，每队十人，由熟悉此地山形的向导带领——不知月娥姑娘可否相助？”他看向月娥。
月娥立刻点头，眼中有跃跃欲试之色：“客栈常接待南来北往的商旅猎户，附近山道溪径，我皆熟悉，可绘详图，亦可引路。”
“有劳姑娘。”林雨继续道，“这三十小队，不携旗号，轻装简从，趁夜色从不同方向潜入落凤林外围。
任务有二：一为勘测地形，绘制敌军可能埋伏的精准方位图；二为监听动静，判断伏兵大致人数、配置、换防规律。
神武卫功力深厚，五感敏锐，擅长潜踪匿迹，执行此任最为合适。切记，只探查，不接战，卯时前必须撤回。”
林落雪补充道：“撤回路线需分散，避免被追踪至大营。
苏乘风将军处，可另派数支精锐斥候，于官道正面及两侧进行常规侦察，故意露出些形迹，让敌人以为我军仅止于此等程度的探查，放松对山林深处的警惕。”
“陛下圣明，正是此意。”林雨赞道，“明面的斥候为‘幌子’，吸引注意；暗中的神武卫为‘真眼’，洞悉全局。”
“其三，迂回侧击，中心开花。”林雨屈下第三指，声音渐沉，“待摸清敌伏击圈具体布局后，我军主力于第三日清晨，照常拔营，沿官道向落凤林行进。但行进速度放缓，前军于林外三里处便大张旗鼓停下，做出整顿队形、派遣先锋探路的姿态。”
“与此同时，”他目光锐利，“前夜，由苏乘风将军亲率八千最精锐的步卒，携带弓弩、短兵、钩索，由月娥姑娘或其他可靠向导带领，避开官道，从落凤林西北侧的‘野狐径’秘密迂回。
此径险峻难行，大军难通，但精锐小队可过。
预计路程比官道远二十里，需连夜急行，务必于第三日辰时前后，抵达落凤林伏击圈背后的预设位置——此地需提前由神武卫侦查选定，应是敌军伏击阵型的软肋或指挥中枢所在。”
月玄忽然插言：“野狐径中段有一处唤作‘鹰嘴岩’的险地，需绳索攀援，但越过之后，可直插落凤林腹地‘老鸦窝’，那里地势略高，俯瞰林内主要通道。若伏兵指挥设于彼处附近，由此突袭，可收奇效。”
林雨眼中一亮：“多谢前辈指点！便以‘鹰嘴岩-老鸦窝’为迂回目标。苏将军部抵达后，就地隐蔽，以逸待劳。”
他继续勾勒全盘计划：“第三日巳时左右，我军前军开始‘小心翼翼’进入落凤林。
中军缓行于后，与前锋保持一段安全距离。一旦前锋与埋伏之敌接战，敌军伏兵尽出，战局陷入胶着之时……”
林落雪接道：“苏将军的八千奇兵，便从背后‘老鸦窝’方向猛然杀出，直扑敌军要害！同时，中军与后军不再犹豫，全军压上，前后夹击！”
“正是！”林雨点头，“神武卫主力则分为两部：一部三百人，始终护卫陛下御驾，寸步不离；另一部七百人，由臣亲自率领，混入前军或侧翼，专司猎杀敌军中的武林高手、破除机关陷阱、以及……在乱军中寻找可能存在的敌军头目。”
他看向林落雪，语气郑重：“陛下坐镇中军，稳如泰山，便是对全军最大的激励。臣会确保，任何想要威胁陛下的宵小，都无法越过神武卫的防线。”
林落雪与他对视，心中暖流涌动，缓缓点头：“朕信你。”
计划大致成型，席间众人皆在默默消化。
月娥忽而问道：“若是……敌军并未完全中计，或者埋伏兵力远超预估，又或提前察觉了迂回部队，该如何？”
林雨赞许地看了她一眼：“月娥姑娘思虑周全。故而我们还需预备 ‘变阵’ 。
其一，神武卫的侦查务必详尽，若发现敌军实力过强，或布局无懈可击，我们便改为‘困’字诀——大军不急于通过，而是在林外扎营对峙，分兵断其粮道水源，逼其出林决战，届时地利之便便在我了。
其二，苏将军的迂回部队需约定信号，若行进受阻或发现异常，可自行判断，或继续执行，或就地设伏反制，或撤回与主力汇合。战场瞬息万变，为将者须有临机决断之权。”
月玄捋须，眼中露出几分欣赏：“林总管思虑缜密，进退有据，已得兵家之要。老夫这里，倒还有一物，或可相助。”
他示意月娥，月娥起身，从柜台后取出一只扁平的木匣。
打开后，里面是数卷绘在羊皮上的地图，还有几个小瓷瓶。
“此乃落凤林及周边五十里内最详尽的山水地形图，乃老夫历年勘察所绘，标注了大小路径、水源、崖壁、可供藏兵之处。”月玄将地图推至林雨面前，“这几瓶药粉，红色瓶可驱避林中常见毒虫蛇蚁，白色瓶内药粉撒于身上，可极大掩盖人体气息，寻常猎犬亦难追踪，或可用于侦查小队。”
林雨大喜，郑重接过：“前辈厚赠，雪中送炭，晚辈感激不尽！”
“不必客气。”月玄摆摆手，“柳逐云野心勃勃，搅乱江湖，荼毒百姓，老夫亦不愿见其猖獗。能助王师一臂之力，也算尽了本分。”
计划已定，细节还需与苏乘风等将领连夜商议完善。
林雨当即请月娥复制地图关键部分，又详细询问了野狐径、鹰嘴岩、老鸦窝等处的具体情况。
林落雪则对李玉萍道：“玉萍，此行你随侍在侧，须谨记，无论发生何事，紧跟御驾，不得擅自行动。若有变故，听从林总管安排。”
李玉萍连忙起身：“臣妾遵旨，定不负陛下与总管重托。”
夜深，宴散。
林雨与林落雪回到客栈二楼收拾出的干净上房，李玉萍居隔壁。
神武卫统领与云彩已奉命前来，林雨将计划大致告知，令其即刻着手挑选侦查小队，准备夜间行动。
林雨推开窗户，望着远方沉入黑暗的山峦轮廓，那里便是落凤林。
“在想什么？”林落雪走到他身边，轻声问。
“在想，”林雨缓缓道，“这第一仗，不仅要胜，还要胜得漂亮，胜得干脆。要打出王师的威风，更要敲山震虎，让柳逐云知道，他的江湖手段，在真正的力量与谋略面前，不堪一击。”
林落雪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仿佛能看到那场即将到来的碰撞。
“你有把握吗？”她问。
林雨转身，握住她的手，掌心温暖而坚定。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但我们，”他微微一笑，“既有人谋，亦有‘天助’（系统）。此战，必胜。”
窗外，军营篝火点点，如星河落地。
而更深的夜色中，三十支黑衣小队，如同融入暗流的鱼儿，悄然离营，向着落凤林方向，无声潜去。
大战将启，暗夜先行。
平安客栈的灯火，在这片山野中，静静照耀着这场宏大棋局的又一个关键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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