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万籁俱寂。
平安客栈二楼东头的客房里，烛火未熄。
林雨站在窗边，望着客栈后院。那里，三十道黑影正悄无声息地集结，人人身着深灰色夜行衣，外罩伪装用的枯草枝叶，脸上涂抹着混合了月玄所赠白色药粉的炭灰，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正是准备潜入落凤林的神武卫侦查小队。
月娥亦换上了一身利落的深青色短打，长发紧紧束在脑后，背着一个装满各类小工具和地图的牛皮囊。
她正在对最后一个小队低声叮嘱着什么，神情专注，眉宇间却比往日更多了几分从容与笃定——这份笃定，源于更深层次的信任与联结。
任务交代完毕，她抬眼望向二楼窗口，与林雨的目光遥遥相接。
没有言语，只一个眼神交汇，彼此已然明了。
那目光中，不仅有对任务的重视，更有一种无需宣之于口的关切与默契。
林雨微微颔首，月娥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真切的笑意，随即转回头，面色恢复沉静。
“出发！”她轻喝一声，干脆利落。
三十道黑影立刻化整为零，三五人一组，如同滴入沙地的水银，瞬间散入客栈后方的山林阴影之中，了无痕迹。
林雨轻轻关上窗户，指尖仿佛还残留着月娥临行前悄然塞入他掌心的、一枚带着她体温的平安符的触感。
“有月娥亲自带队，应当稳妥。”身后传来林落雪的声音。
她已卸下钗环，穿着一身素白中衣，坐在桌边就着烛火翻看兵书，但显然心不在焉。
“嗯。她对那片山林了如指掌，心思又细，神武卫也靠得住，不会有事。”林雨走回桌边坐下，语气平稳，带着令人心安的力量。
对于月娥，他如今是完全放心的。
攻略成功后那份心意相通的默契，远非寻常上下级关系可比。
林落雪放下书，揉了揉眉心：“话虽如此，事关重大，总悬着心。柳逐云奸猾，就怕他还有什么我们料想不到的后手。”
“兵来将挡。”林雨为她斟了杯热茶，“我们的计划本就留有变数。
等月娥带回确切消息，一切便见分晓。陛下且宽心，保重凤体要紧。”
他沉稳的态度感染了林落雪。她接过茶杯，暖意从掌心传来，心中的些许浮躁也沉淀下去。
她看着林雨，忽而轻声问道：“月娥姑娘她……对你倒是尽心竭力。此番冒险，也是因你之故吧？”
林雨坦然点头：“她与她祖父皆是心怀大义之人，不愿见柳逐云祸乱江南。
当然，”他顿了顿，微微一笑，“也有些私谊在。”
林落雪了然，不再多问。有些事，彼此心照不宣即可。
“叩叩。”轻柔的敲门声响起。
“进来。”
李玉萍端着一个托盘进来，上面是两碗冰糖燕窝羹。
她依旧是一副柔顺侍奉的模样，将羹汤轻轻放在桌上：“陛下，林总管，夜深寒重，用些羹汤吧。”
“有劳玉萍。”林落雪温言道。
李玉萍先奉了一碗给林落雪，又将另一碗端至林雨面前。
这一次，她的动作少了几分最初的刻板拘谨，多了些许难以言喻的自然。
当她将瓷碗放下时，指尖与林雨的手背若有似无地轻触了一下，随即飞快收回，眼帘低垂，却并未立刻退开，而是静立一旁，仿佛在等待是否还有其他吩咐。
林落雪瞥了她一眼，心中微动。看来这几日同行，加上林雨若有似无的默许，让这位曾经的“妖妃”心态也在悄然变化，试图寻找自己新的位置。
用罢羹汤，李玉萍默默收拾了，又添了热茶，这才悄声退下。
屋内重归宁静。林落雪终究倦了，自去安寝。林雨则继续于灯下研看地图，反复推演。
寅末卯初，平安客栈楼下。
轻微的响动传来，林雨立刻警醒。房门被轻轻推开，熟悉的身影带着夜露的微寒闪入。
是月娥。
她脸上虽有奔波后的疲惫，但双眸晶亮，精神奕奕。
外衣上沾着些草屑露水，却无损她此刻散发的干练与……完成重要任务后、急于向信赖之人分享成果的些微雀跃。
“回来了？一切顺利？”林雨起身，很自然地伸手拂去她肩头一片落叶，动作熟稔。
“嗯。”月娥点头，眼中漾起笑意，那是对自己人的、毫无保留的欣然，“幸不辱命。各小队均已安全返回，未露行迹。苏将军那边也已接到初步通报。” 她从怀中取出标注详尽的油布和简图，铺在桌上，“情况比预想的更清晰，也有些新发现。”
她没有立刻汇报军情，而是先抬眼看向林雨，轻声加了句：“夜里林深露重，你也莫要太过劳神。” 语气中的关切，已然超乎寻常下属或合作者。
林雨心中一暖，握了握她的手：“我无妨。辛苦你了，快坐下说。”
月娥顺势坐下，就着林雨推过来的热茶喝了一口，驱散寒意，随即神色一正，开始清晰汇报：
“伏兵主力约两千五百人，集中在官道北侧‘黑石滩’、‘断肠崖’、‘老松坡’一线，呈弧形埋伏。其中‘老松坡’疑似指挥中枢，约有三百精锐，气息最强。”
她手指灵巧地在地图上点出几个关键位置：“林中机关多分布在官道两侧五十步内，以绊索窝弓为主。流动哨百人，三班轮换，地点在黑石滩东溪畔。”
接着，她指出几处新标注的蓝色虚线：“最重要的是，我们发现了三条更隐蔽的小路，可以从鹰嘴岩下方直接斜插‘老鸦窝’，甚至能绕到‘老松坡’的侧后方，距离比原计划的野狐径主线近至少两里，只是更陡峭险峻。我已亲自探过其中一条，虽险，但以精锐士卒的素质，配合钩索，可以通过。”
她抬眼看向林雨，目光炯炯：“如此一来，迂回奇袭的路线更优，时机也能把握得更精准。
若苏将军部从此路突进，辰时前抵达预定位置毫无问题，甚至能更早。”
林雨仔细听着，看着地图上月娥娟秀却精准的标注，心中大定。
这份情报的价值，远超预期。
月娥不仅完成了侦查任务，更凭借对地形的超卓理解和冒险精神，找到了更佳的进攻路径。
“做得好，月娥。”他由衷赞道，目光中带着激赏，“此战若胜，你当居首功。”
月娥唇角微扬，那笑意中带着被心仪之人认可的满足：“能帮上忙就好。” 她顿了顿，声音放低了些，带着只有两人能懂的意味，“为你分忧，我心甘情愿。”
这时，门外传来苏乘风低沉的通报声。林雨扬声道：“苏将军请进。”
苏乘风推门而入，见到月娥已安然返回，且与林总管对坐商议，气氛融洽，心下更添几分把握。
他抱拳见礼后，立刻被桌上的新地图吸引。
林雨将月娥的发现简要告知。
苏乘风听后，虎目放光，兴奋地以拳击掌：“妙！如此一来，突袭的隐蔽性和突然性大增！末将请命，今夜子时便引兵出发，必在辰时前，将利刃悬于敌寇脑后！”
“准！”林雨果断道，“路线就按月娥标注的新发现小路。月娥，”他看向她，“今夜还需再辛苦你一趟，为苏将军引路至鹰嘴岩下岔路口。之后你可返回客栈休息，不必再涉险地。”
月娥却摇头，眼神坚定：“那条小路后半段岔路多，夜间不易分辨。我既已探过，便由我引全程。
况且，”她看向林雨，语气不容置疑，“我的身手，自保无虞。多一个人熟悉路径，也多一分把握。”
林雨看着她眼中的坚持，知她心意已决，更知她如今的武功在月玄调教下已非昔日可比，更有神武卫照应，安全应无大碍。
他沉吟片刻，终于点头：“好。那你一切小心，以自身安全为要。”
“放心。”月娥嫣然一笑，那是属于江湖儿女的飒爽，也是对自身能力的自信。
计议已定，苏乘风即刻回营做最后准备。月娥也起身，准备去稍作休整。
“月娥。”林雨叫住她。
她回眸。
“平安符，我收到了。”林雨轻声道，“你也……务必平安归来。”
月娥眼眸弯起，如新月清辉，重重一点头，转身离去，步伐轻快而稳当。
窗外，天色将明未明，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分。
林雨独立窗前，目光深邃。
情报在手，奇兵已备，地利暗握。
落凤林，这张柳逐云精心织就的死亡之网，如今网眼已清晰可见。而他手中的刀，即将沿着这些网眼，将其彻底撕裂！
“第一份大礼，该备好了。”他低声自语，声音在晨风中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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