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二,安定郡王府司马司。
比起长史司的忙碌喧嚣,司马司所在的院落显得格外安静。这是一处位于王府最西侧的独立小院,三面高墙,只有一个入口,入口处有两名面无表情的守卫,见人只验证腰牌,不闻不问。
院内,正堂的门紧闭着。
苏显儿坐在主位上,面前的长案上摆放着十几份密报。她今日换了一身深青色劲装,头发利落地束在脑后,不施粉黛的脸上带着专注的神情。
这是她执掌“听风”的第十天。
十天前,当林薇将这份重任交给她时,只说了一句话:“显儿,我要知道该知道的一切。”
这十个字,重如千钧。
苏显儿明白,“听风”不是普通的监察机构,它将是郡王府的眼睛、耳朵,甚至是隐藏在暗处的利刃。它的触角要延伸到北疆的每一个角落,延伸到神都的权力中心,延伸到草原的突厥王庭。
“禀司主,”一名下属推门而入,单膝跪地,“朔州情报点传来消息,三日前抓获的奸细,又供出了一个名字。”
“说。”
“朔州司马,赵怀远。”
苏显儿眼中寒光一闪。赵怀远是朔州的第三号人物,掌管一州军事,若他是武三思的人,那朔州的边防就形同虚设了。
“证据?”
“奸细供称,每次传递情报,都是通过朔州城西的‘客来顺’客栈。客栈掌柜是赵怀远的表亲。我们在客栈掌柜的住处搜到了密信三封,都是赵怀远亲笔所写。”
下属呈上密信。
苏显儿展开细看。信中的内容都是关于北疆边军的布防、粮草储备、将领调动等机密信息。虽然用的是隐语,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军事机密。
“赵怀远现在何处?”
“今日正在州衙当值。”
苏显儿沉思片刻,提笔写下一道手令:“立即秘密逮捕赵怀远,押解至司马司。注意,不要惊动朔州其他官员。”
“是!”
下属领命而去。
苏显儿站起身,走到墙边。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北疆舆图,图上密密麻麻标注着各种符号——红色的三角代表情报点,蓝色的圆圈代表可疑人员,黑色的叉号代表已清除的威胁。
目前,“听风”在北疆七州已经建立了二十三个情报点,渗透进了州县衙门、边军营寨、商队行会、甚至茶馆酒肆。每一天,都有数百条情报从各地汇集到司马司,经过筛选、分析、核实,最终形成可用的信息。
但苏显儿知道,这还不够。
北疆的根基尚浅,人心未固,各方势力错综复杂。武三思的触角已经伸了进来,突厥的细作也从未停止活动,还有那些对新政不满的地方豪强、被触动利益的旧官僚……这些人都在暗中窥伺,等待时机。
“听风”必须比他们更快,更准,更深。
“司主,”又一名下属进来禀报,“神都情报点传来密报,梁王武三思近日频繁与兵部、户部官员会面,似乎在筹划着什么。”
苏显儿接过密报,快速浏览。
密报中说,武三思最近以“整饬边防”为名,多次召集兵部官员商议。同时又以“筹措军饷”为由,与户部官员往来密切。更可疑的是,他还派人接触了几个在神都的北疆籍官员,试图拉拢他们。
“他这是要在朝中造势,给王爷施加压力。”苏显儿喃喃道。
她在密报上批注:“继续监视,查明武三思具体计划。特别注意他是否与突厥有暗中往来。”
“是。”
下属退下后,苏显儿坐回案前,开始处理今日的其他情报。
一份来自云州的情报显示,当地几个大户正在暗中串联,对新政中的“限田令”不满,准备联合抵制。
一份来自边境的情报说,突厥某个部落的使者秘密进入北疆,与某个商队接触,疑似在进行某种交易。
一份来自朔方城内的情报提到,近日有几个陌生面孔在郡王府附近频繁出现,像是在踩点。
每一份情报,苏显儿都仔细分析,做出判断,下达指令。
限田令的事,她批注:“着云州司马司分点查明详情,掌握证据,暂不行动,等待时机。”
突厥使者的事,她批注:“查明商队背景,查明交易内容。若涉及违禁物品,立即扣押。”
踩点的事,她批注:“反向追踪,查明身份。若确认有威胁,秘密清除。”
处理完这些,已是午时。
苏显儿简单用了午膳,又召见了几个重要下属。
首先进来的是负责“内察”的分司主事,一个三十多岁、面容普通的男子,名叫周谨。他是苏显儿从“蛇灵”旧部中挑选出来的,擅长潜伏侦查,心思缜密。
“周主事,内察的情况如何?”
周谨行礼后禀报:“禀司主,按照您的吩咐,我们对北疆七州的主要官员都建立了档案。目前已完成初步评估,将官员分为三类:可信可用、需观察、需防范。”
他呈上一份名单。
苏显儿接过细看。名单上,七州的主要官员共八十七人,其中被列为“可信可用”的只有二十三人,多是新提拔的寒门官员或狄仁杰的旧部;“需观察”的四十一人,多是地方豪强出身或态度暧昧的官员;“需防范”的二十三人,则多是武氏旧部或与中原门阀有密切往来的。
“这个分类,依据是什么?”
“综合考量。”周谨道,“包括官员的出身背景、过往政绩、对新政的态度、与各方势力的关系、个人品行等。每项都有具体事例支撑。”
苏显儿点点头:“很好。对‘需观察’和‘需防范’的,要加强监视。特别是那些掌管钱粮、军事的要职,绝不能出纰漏。”
“属下明白。”
周谨退下后,进来的是负责“外探”的分司主事,一个精瘦的汉子,名叫石峰。他原是边军斥候,因精通突厥语和草原地形,被苏显儿看中。
“石主事,草原那边有什么动静?”
石峰神色凝重:“司主,情况不太妙。我们的探子回报,突厥可汗默啜最近在频繁调动兵马,虽然打着‘围猎’‘会盟’的旗号,但规模和频率都远超往年。更可疑的是,有几个部落的兵马正在向阴山方向移动。”
“阴山?”苏显儿眉头一皱,“那是我们北疆的门户。”
“正是。而且据探子观察,突厥军中出现了不少新式兵器,有些像是中原的制式装备。”
苏显儿心中一沉。中原的兵器流入突厥,这背后肯定有人在做手脚。
“能查到来源吗?”
“还在查。但根据兵器样式判断,可能来自陇右的几处官营作坊。”
“继续查,一定要查清楚。”苏显儿沉声道,“另外,加派探子,严密监视突厥的动向。我要知道默啜到底想干什么,什么时候会动手。”
“是!”
石峰退下后,最后进来的是负责“民情”的分司主事,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名叫刘婶。她原是朔方城的一个茶摊老板娘,因善于察言观色、人脉广泛,被苏显儿发掘出来。
“刘婶,百姓对新政反应如何?”
刘婶笑呵呵地说:“司主,百姓们可乐呵着呢。都说王爷是青天大老爷,来了北疆,修水渠,减赋税,办义学,开工坊,这都是实实在在的好处。”
“可有什么不满或担忧?”
“有倒是有。”刘婶想了想,“主要就两点。一是有些地方的新政落实得慢,百姓着急;二是有些旧官僚阳奉阴违,百姓担心新政长不了。”
她详细说了几个州县的情况:某县县令对限田令拖延不办,某州工坊建设进度缓慢,某地乡绅暗中阻挠义学招生……
苏显儿一一记下。
“刘婶,你做的很好。”她赞许道,“‘听风’不仅要盯上面,也要听下面。百姓的声音,往往最能反映真实情况。”
刘婶不好意思地笑笑:“司主过奖了,我就是把听到的看到的,如实禀报。”
“这就是最重要的。”苏显儿正色道,“以后每月初一、十五,你来向我直接汇报民情。遇到紧急情况,随时可以来。”
“是!”
送走刘婶,苏显儿独自在堂内沉思。
“听风”的三条线——内察、外探、民情,现在已经初步运转起来。但要做到“无孔不入”,还差得远。
她走到墙边,看着那幅舆图,手指从朔方城开始,慢慢划过北疆的每一个州县,每一个要塞,每一个村庄。
情报工作,最重要的是网络。网络越密,信息越灵;触角越深,洞察越准。
而现在,“听风”的网络还太稀疏,触角还太浅。
她需要更多的人,更精的兵,更密的网。
但人才难得。特别是情报人员,不仅要忠诚可靠,还要有特殊技能——或是善于伪装,或是精通多国语言,或是擅长跟踪反跟踪,或是能打入敌人内部。
这样的人,可遇不可求。
正思索间,门外传来通报:“司主,赵怀远押到。”
苏显儿精神一振:“带进来。”
不多时,两名“淬火”队员押着一个中年官员进来。那官员身穿司马官服,面色苍白,但强作镇定。
“赵司马,知道为什么请你来吗?”苏显儿平静地问道。
赵怀远昂着头:“本官不知。你们凭什么擅自逮捕朝廷命官?本官要见王爷!”
苏显儿从案上拿起那三封密信,走到赵怀远面前:“赵司马的字,写得不错。”
赵怀远看到密信,脸色大变,但仍嘴硬:“这、这是伪造的!有人陷害本官!”
“哦?”苏显儿淡淡道,“那赵司马解释一下,为什么你的笔迹会出现在与奸细往来的密信中?为什么你的表亲会替奸细传递情报?为什么你每月十五都会去‘客来顺’客栈,而每次去后,都会有情报泄露?”
一连串的问题,像重锤一样砸在赵怀远心上。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赵怀远,”苏显儿的声音冷了下来,“你是朔州司马,掌管一州军事。却将边防布防、粮草储备、将领调动等机密泄露给武三思,你可知这是什么罪?”
“我、我……”赵怀远浑身发抖。
“按武周律,通敌叛国,泄露军机,当处极刑,抄家灭族。”苏显儿一字一顿,“你的父母妻儿,都要受你牵连。”
赵怀远腿一软,跪倒在地:“司主饶命!下官、下官也是被逼的啊!”
“说。”
“是、是梁王……梁王抓住了下官贪墨军饷的把柄,威胁下官,若不听命,就要将下官送交刑部。下官一时糊涂,才、才……”
苏显儿盯着他:“武三思要你做什么?”
“他要下官提供北疆的军事情报,还要下官在关键时候……在关键时候制造混乱。”
“什么混乱?”
赵怀远颤抖着说:“梁王说,等时机成熟,会让下官在朔州制造兵变,或是放突厥人入境,或是……或是刺杀王爷。”
堂内一片死寂。
苏显儿眼中杀机一闪而过。
她早就料到武三思不会善罢甘休,但没想到他如此歹毒,竟想在北疆制造兵变,甚至引外敌入境。
“除了你,武三思在北疆还有哪些人?”
“这、这下官不知。梁王行事谨慎,我们都是单线联系。”
“你的上线是谁?”
“是、是梁王府的一个管事,姓王,每次都是他派人来取情报。”
苏显儿沉思片刻,对“淬火”队员道:“先带下去,严加看管。”
赵怀远被带下去后,苏显儿立即写了一份密报,然后亲自前往王府书房。
林薇正在与李元芳商议军务,见苏显儿神色凝重地进来,知道有要事。
“显儿,怎么了?”
苏显儿将密报呈上:“王爷,武三思的阴谋,比我们想的更恶毒。”
林薇看完密报,脸色沉了下来。她将密报递给李元芳,李元芳看后,怒道:“武三思这是要毁了北疆!王爷,末将请命,立即清除武三思在北疆的所有势力!”
林薇没有立即表态,她沉思良久,才缓缓开口:“清除是必然的,但不能打草惊蛇。武三思在朝中势力庞大,若没有确凿证据,动不了他。”
她看向苏显儿:“显儿,赵怀远这条线,先不要断。利用他,反向侦查,把武三思在北疆的网络全部挖出来。”
“王爷的意思是……将计就计?”
“对。”林薇眼中闪着睿智的光芒,“武三思想在北疆制造混乱,那我们就给他制造‘混乱’——我们控制的‘混乱’。让他以为计划得逞,让他露出更多破绽。”
她详细布置:“第一,让赵怀远继续与武三思的人联系,但要在他身边安插我们的人,控制情报内容;第二,在武三思的网络中,选择可以策反的人,暗中争取;第三,对于死硬分子,秘密清除,但要做得像意外。”
苏显儿心领神会:“属下明白。这就去安排。”
“等等。”林薇叫住她,“还有一件事。突厥的动向,也要密切监视。我怀疑武三思与突厥有勾结。”
“王爷是怀疑……”
“武三思想借突厥之手,除掉我这个心腹大患。”林薇冷笑,“这招借刀杀人,他玩得熟练。”
李元芳沉声道:“王爷,若武三思真与突厥勾结,那就是叛国大罪。我们只要拿到证据,就能在朝中扳倒他。”
“所以,显儿,”林薇看着苏显儿,“你的‘听风’任务很重。既要挖出武三思在北疆的网络,又要查明他与突厥的勾连。这两条线,可能交汇,也可能平行,但都要查清楚。”
苏显儿郑重行礼:“王爷放心,属下定当竭尽全力。”
从书房出来,苏显儿没有回司马司,而是去了关押赵怀远的地方。
这是一处隐秘的地牢,位于王府地下,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入口。
赵怀远被关在一间单独的囚室中,见到苏显儿,如同见到救命稻草:“司主,下官什么都说了,求司主饶命啊!”
苏显儿冷冷地看着他:“赵怀远,我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司主请说!下官一定照办!”
“继续与武三思的人联系,但怎么说,做什么,都要听我的安排。”
赵怀远愣了愣:“这……这是要下官做双面细作?”
“不错。”苏显儿道,“做得好,你的罪行可以酌情减免;做不好,或是敢耍花样,你知道后果。”
赵怀远咬牙道:“下官……下官愿意!”
“很好。”苏显儿从怀中取出一粒药丸,“这是‘定时丹’,每七日需服一次解药。若过期不服,便会毒发身亡。你先服下,以示诚意。”
赵怀远脸色惨白,但知道没有选择,只得接过服下。
“从现在起,你的一切行动都要听周主事安排。”苏显儿对身后的周谨道,“周主事,赵怀远交给你了。要让他‘正常’地与武三思联系,‘正常’地传递情报,但情报的内容,要我们控制。”
“属下明白。”周谨领命。
处理完赵怀远的事,苏显儿回到司马司,又召集各分司主事开了一个紧急会议。
她将王爷的指示传达下去,并做了详细部署:
内察分司,要在三个月内摸清北疆所有官员的底细,特别是那些与中原有联系的;
外探分司,要加强对突厥的监视,同时查清中原兵器流入草原的渠道;
民情分司,要扩大网络,将触角延伸到每一个村庄,及时掌握民间动向。
“诸位,”苏显儿最后说道,“王爷将‘听风’交给我们,是对我们的信任。情报工作,关乎北疆安危,关乎新政成败,关乎王爷大业。我们每一份情报,每一个判断,都可能影响大局。所以,务必谨慎,务必精准,务必忠诚。”
众人齐声应诺。
散会后,苏显儿独自留在堂内。
夜色已深,但她的工作才刚刚开始。
案上,又堆起了新送来的情报。她要一份份看,一份份分析,一份份处理。
烛火跳动,映照着她专注的侧脸。
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曾经迷失在仇恨中的苏显儿,而是执掌“听风”、守护北疆的司马司主。
她知道这条路很难,很危险,但她义无反顾。
因为这是王爷给她的信任,这是她赎罪的方式,这是她新生的开始。
她要让“听风”真正做到无孔不入,成为北疆最坚固的盾,最锋利的剑。
窗外,夜风吹过,带来远处的更鼓声。
三更天了。
喜欢凤倾天下从蛇灵逆党到女帝请大家收藏:(m.motanshuwu.com)凤倾天下从蛇灵逆党到女帝墨坛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