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信号弹还悬在半空,尾焰的微光尚未熄灭,瓮城洼两侧的巨石后已骤然响起一片“咔嚓”声——那是滇军士兵们同时拉开冲锋枪与机关枪保险的动静,像极了无数毒蛇吐出信子的嘶鸣,在晨雾里浸透着致命的寒意。
崖壁上凝结的霜花被这股陡然升腾的杀气震得簌簌掉落,落在士兵们的棉鞋上,瞬间便融成了水,却带不走指缝间攥枪的滚烫。
王旅长身旁的一个年轻士兵,手指在扳机护圈上微微发颤,不是怕,是恨,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珠也浑然不觉。他裤腿上还沾着昨日战友牺牲时溅上的血渍,此刻那片深色的印记仿佛在灼烧着他的皮肤,提醒着他即将到来的复仇。
王旅长趴在一块布满青苔的巨石后,指关节因紧扣扳机而泛白,连虎口都被震得发麻,视线如鹰隼般死死锁着洼里的日军。晨露顺着他的帽檐滑落,砸在枪管上溅起细小的水花,又顺着冰冷的枪身蜿蜒而下,在他手腕处积成一小汪。他喉结重重滚动了一下,压到最低的声音裹着唾沫星子砸在石面上:“再等三秒……”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山风刮过石棱的糙意。身旁的滇军弟兄们屏住呼吸,有人下意识地抿了抿干裂的嘴唇,有人悄悄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膝盖,每个人都在心里默数着,数到“一”的瞬间,连耳鼓都仿佛要跟着心跳炸开。
此时,日军的先头部队已冲到洼地中央。那些刚还嗷嗷叫着追击的士兵,军靴踩在满地血污里发出“咕叽”的声响,突然发现眼前的中国士兵像人间蒸发般没了踪影,只剩下横七竖八的尸体与凝结成块的血污。有人下意识地抬手扶正歪斜的钢盔,指尖在被弹片豁开的缺口上顿了顿;有人弯腰想捡起地上的步枪,手指刚触到枪托上的血迹,又猛地缩回,像是被烫到;还有人对着空荡的石缝探头探脑,嘴里嘟囔着“人呢?都跑哪儿去了”,眉头拧成了疙瘩,全然不知死亡的罗网已悄然收紧,连空气都透着一股子粘稠的杀意。
“打!”王旅长猛地昂起头,吼声如炸雷般在山谷间炸开,回音撞在崖壁上,又弹回来,层层叠叠地裹住整个洼地。
“哒哒哒!”“突突突!”
三十挺冲锋枪与十挺机关枪几乎在同一瞬间怒吼起来,枪口喷吐的火舌在晨雾中划出一道道灼热的光轨,将周遭的寒气撕开一个个口子。子弹像被狂风卷起的骤雨,密密麻麻地扫进瓮城洼,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嗖嗖”地扎进日军的队伍里。那些刚退掉子弹、还想着“公平决斗”的日军,此刻成了最显眼的活靶子,成片成片地倒下,前一秒还张着嘴嘶吼的,下一秒就被子弹掀飞了下巴;刚抬起步想往前冲的,腿骨瞬间被打断,身子像麻袋似的堆在地上。
“八嘎!是陷阱!上了支那人的当!”一个日军军曹捂着被打穿的胳膊,在血泊里翻滚着嘶吼,脸上的惊恐几乎要将五官挤变形。他身边的士兵们也炸开了锅,有人慌乱地想找掩体,却被身后涌来的人推搡着往前,只能眼睁睁看着子弹在同伴身上撕开一个个血洞;有人徒劳地举起步枪朝崖壁射击,却连敌人的影子都打不到,反而因为暴露目标被更多子弹盯上,身体猛地一颤便栽倒在地。
惨叫声、哭喊声混杂着肢体被击碎的闷响,“噗嗤”“咔嚓”的声音此起彼伏,瞬间淹没了震耳的枪声,在洼地中织成一张绝望的网。
那个留着仁丹胡的日军曹长,前一秒还举着指挥刀嘶吼着“缴枪不杀”,唾沫星子随着吼声溅在胸前的衣襟上,下一秒一梭子子弹便穿透了他的胸膛。他瞪大了眼睛,瞳孔里映出崖壁上跳动的火光,嘴角还维持着嘶吼的形状,似乎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指挥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刀柄上的铜饰磕在石头上,发出清脆的响,身体像断了线的木偶般向后倒去,“噗通”一声砸在地上,溅起一滩滚烫的血,在冰冷的地面上迅速蔓延开,漫过他的军靴,又朝着更远处淌去。瓮城洼四周都是陡峭的石壁,日军挤在这方寸之地,前后左右皆是巨石,根本无处可躲,只能眼睁睁看着子弹撕开自己的皮肉,在绝望中倒下,身体堆叠在一起,胳膊腿错杂地绞着,堵住了本就狭窄的空间。
而在瓮城洼外数里的日军临时指挥所里,日军联队长松井大佐正举着望远镜,脸色铁青地看着洼内的惨状。他身后的参谋官们大气不敢出,连呼吸都放轻了许多。松井的手指死死攥着望远镜,金属外壳硌得掌心生疼,镜片里的景象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眼睛发涩。“废物!一群废物!”他猛地将望远镜砸在地上,镜身摔得四分五裂,“我早就说过支那人狡诈,让他们谨慎推进,这群蠢货!”他在指挥帐篷里来回踱步,军靴踩在地面的石子上发出“咯吱”的声响,每一步都透着难以遏制的懊恼与愤怒。他看着自己精心训练的部队在洼地中像被收割的麦子般倒下,心口像是被巨石压住,闷得发疼。
洼地中,那个被打得浑身是洞的日军大佐,正是天皇的远房表弟佐藤。他本想着亲自带队冲锋,能立下战功,将来在家族中更有分量,却没料到一头扎进了中国军队的伏击圈。他冲锋时跑在队伍靠前的位置,子弹袭来的瞬间,他还试图拔出佩刀指挥抵抗,可刚举起手臂,数颗子弹便穿透了他的胸膛和腹部。他倒在地上时,视线已经开始模糊,嘴里还断断续续地念着“天皇陛下……”,最终头一歪,彻底没了声息。他那身象征着身份的笔挺制服,此刻被鲜血浸透,沾满了泥土与碎石,再没了往日的光鲜。
“扔手雷!”王旅长的吼声再次响起,带着硝烟的气息钻进每个人的耳朵,嗓音因嘶吼而有些沙哑,像被砂纸磨过。
一颗颗黑色的手雷被用力扔进洼地,抛物线划破晨雾,带着呼啸声坠向目标。引线燃烧的“滋滋”声在混乱中若隐若现,像无数只小虫在耳边爬,挠得人心头发紧。紧接着,接连不断的爆炸声如闷雷滚过,“轰隆——轰隆——”火光冲天而起,将半边天都映得通红,碎石与日军的残肢断臂被一同掀上天空,又重重砸落,“噗叽”“啪嗒”的声响混在硝烟里,格外刺耳。浓重的血腥味与硝烟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作呕的气息,弥漫在整个洼地,连晨雾都被染成了浑浊的灰黄色,吸进肺里,像有无数根细针在扎。
躲在石缝里的陈大勇,听着日军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牙齿上还沾着些许血渍。他伸手抹了把脸上的血污——不知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掌心的老茧蹭过脸颊,留下更深的污迹,倒把眼角的泪渍也一并抹掉了。“狗娘养的,尝尝这个!”他捡起身边一颗没来得及扔出去的手雷,咬开保险栓时,牙齿与金属的摩擦声“咯吱”作响,手腕一甩,朝着日军最密集的地方扔了过去。爆炸声响起时,他仿佛看到那些死去的川军弟兄在石缝后露出了笑容,赵老三缺了颗门牙的嘴咧得老大,李老四还在比划着他那杆打歪了的步枪。
王二柱从尖石后悄悄探出头,目光锐利如鹰,紧紧盯着下方的动静。他的睫毛上还挂着晨霜,视线却一点没受影响。他看到一个戴着金边眼镜的日军军官,正猫着腰想从窄道溜出去,那慌张的背影让他想起了牺牲的赵大哥——赵大哥就是被这样一个戴眼镜的鬼子用刺刀挑死的,临死前还死死攥着那杆老旧的步枪。他缓缓举起步枪,枪身稳稳地架在石头上,枪托抵着肩膀,这颗子弹他藏了很久,黄铜弹壳被他摸得发亮,一直等着最合适的时机。手指扣动扳机,“砰”的一声,子弹精准地命中了军官的后脑。看着那军官应声倒下,眼镜从脸上滑落,“啪”地摔在地上裂成了碎片,王二柱在心里默念:“赵大哥,这一枪,替你打的。”说完,他用力吸了吸鼻子,把那股酸意硬生生憋了回去。
洼口处,焦大胡子带着新兵营死死堵住了日军的退路。他满脸的络腮胡被硝烟熏得发黑,沾着不少细小的碎石,眼神却依旧凶狠如狼,死死盯着窄道。几挺机枪架在巨石上,枪口直指窄道,像一头头蛰伏的猛兽,枪管因连续射击而发烫,冒着丝丝白气。但凡有日军想冲出去,刚探出半个脑袋,立刻就会被密集的子弹扫倒在窄道里,“哒哒哒”的枪声里,尸体一层层堆积起来,渐渐堆成了一座小山,胳膊腿从尸堆里支棱出来,堵住了最后一丝逃生的希望,也让后面的日军彻底陷入了绝望,有人干脆瘫在地上,抱着头呜呜地哭。
指挥所里,松井大佐看着洼内的局势越来越糟,佐藤大佐生死未卜,他心乱如麻,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把抓过电台旁的通话器,对着里面嘶吼道:“快!给我接航空兵指挥部!我要请求空中支援!立刻!马上!”
通话器那头传来一阵电流杂音,片刻后,一个疲惫的声音响起:“松井联队长,这里是航空兵指挥部。北方战线战事紧急,所有战机已全部调往支援,实在无法抽调兵力支援你们,请自行想办法突围!”
“八嘎!”松井狠狠将通话器摔在地上,绝望像潮水般将他淹没。他知道,没了空中支援,瓮城洼里的部队就是瓮中之鳖,再无生还可能。他颓然地坐在地上,望着帐篷外灰蒙蒙的天空,眼神空洞,嘴里喃喃着:“完了,全都完了……”
这场战斗只持续了半个时辰,瓮城洼里的日军便被悉数歼灭。当枪声渐渐平息,洼地突然陷入一种可怕的寂静,只剩下少数受伤的日军在血泊中发出微弱的呻吟,像濒死的野兽在做最后的挣扎,声音细若游丝,却又格外刺耳,在空荡的洼地里来回撞。滇军士兵们端着枪冲进去清理战场,脚下踩着厚厚的尸体,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像是踩在冻硬的泥巴地里,每一步都要费些力气,裤腿很快就被地上的血浸透,变得沉甸甸的,贴在腿上,又黏又冷。
“都仔细着点!收集武器,检查有没有活口!”王旅长站在洼地中央,脚下的血没过了脚踝,每挪动一步都要“噗嗤”一声,像是踩在烂泥里。他弯腰捡起一面被打烂的太阳旗,旗子上的红圈早已被硝烟熏成了黑色,还沾着几块暗红色的血渍,边角处被弹片撕出了好几个豁口。他猛地抬脚,狠狠踩在上面,“碾”地一声,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这就是你们的武士道的下场!”脚下的布料发出“嗤啦”的声响,像是在哭嚎。
士兵们开始有条不紊地打扫战场。有人将日军掉落的步枪、机枪收拢在一起,堆成几堆,枪身上的血迹在晨光下泛着诡异的暗红,有人用布片仔细擦拭着枪管,想把那些血污擦掉,却越擦越花;有人检查日军的尸体,将他们身上的弹药、水壶、干粮袋一一解下,解弹药盒时,手指被冻得发僵,得用牙咬着才能扯开带子,这些东西在缺衣少食的战场上,都是能救命的宝贝,有人把缴获的罐头揣进怀里,冰凉的铁皮贴着胸口,却觉得踏实。
“旅长,你看这个!”一个士兵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惊讶,还透着点兴奋。
王旅长循声走去,只见那士兵正指着一具被打得浑身是洞的日军尸体。这具尸体穿着笔挺的军官制服,料子比普通士兵的厚实不少,肩上的肩章虽然被弹片划破了一角,但金星的轮廓清晰可见——是大佐军衔。他脸上还留着标志性的仁丹胡,只是此刻胡茬上沾满了血污和细小的肉末,双眼圆睁,眼球上布满了血丝,死前的惊恐凝固在脸上,嘴巴张着,像是想说什么,却只吸进了满口的硝烟。“居然是个大佐,”王旅长眉头微皱,用脚尖踢了踢尸体,“看样子是这伙人的头头,死得倒干净,省了老子一颗子弹。”他不知道,这具尸体背后还牵扯着更复杂的身份,只当是消灭了一个普通的日军军官。
就在这时,旁边另一个清理尸体的士兵忽然喊道:“这里还有个活的!气息弱得很!”
众人立刻围了过去。只见那大佐尸体旁,躺着一个穿着中佐制服的日军,身形相对瘦小,比普通男兵矮了小半个头,沾满血污的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上,遮住了大半张脸。有人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指尖刚碰到她的鼻孔,就被微弱的气流拂了一下,惊喜道:“还有气!真有气!”说着,小心翼翼地将她脸上的头发拨开,露出一张苍白却依稀能看出轮廓的脸——竟是个女人。她的制服左胸处被炸开一个口子,血还在往外渗,胸口微微起伏,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显然受了重伤,意识已经模糊,眼皮偶尔颤一下,像是在做什么噩梦。
焦大胡子闻讯走了过来,他粗重的脚步声在寂静的洼地里格外明显,每一步都“咚咚”地砸在地上。他弯腰打量了那女中佐几眼,目光在她制服领口处停住,又伸手用粗粝的手指轻轻拨了拨,露出一个指甲盖大小的梅花印记,那印记做得极隐蔽,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他突然“咦”了一声,直起身,脸色变得严肃起来:“这个女鬼子,不是普通的军官。”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你们看她领口这处不起眼的梅花印记,是梅机关的特务!”
这话一出,周围的士兵都倒吸一口凉气,有人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梅机关的特务行事诡秘,手段狠辣,之前不少弟兄就是被他们用阴招害死的,提起这三个字,谁心里都发怵。
王旅长眼神一凛,立刻对身边的警卫员说:“快去请杨司令过来!就说发现了要紧东西!”
警卫员应声跑开,没多久,杨森就从高地上下来了。他刚走进洼地,浓重的血腥味就让他皱紧了眉头,下意识地用袖口捂了捂鼻子,却又很快放下——这味道,他早就该习惯了。听王旅长汇报完情况,他走到那女特务身边,蹲下身仔细观察了片刻,她虽然昏迷着,但嘴角紧抿,似乎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狠,即使在濒死之际,那股子戾气也没散。
“不能留在这里,”杨森站起身,拍了拍沾在裤腿上的尘土,语气果断,“去把部队里的政训队长叫来,让他亲自处理。”
不一会儿,政训队长带着两个队员匆匆赶来。他们穿着与普通士兵不同的灰色制服,袖口处绣着细窄的黑边,神情严肃,眼神警惕,走路时脚步很轻,一看就是练过的。
“杨司令,您找我?”政训队长走到杨森面前,立正敬礼,动作标准得一丝不苟。
杨森指了指地上的女特务,沉声道:“这个是梅机关的特务,还有一口气。你们把她看好了,找副结实的担架,立刻押往重庆,交给上面处置。路上绝不能出任何差错,哪怕她断了气,也要把尸体完整地带到。”
“是!保证完成任务!”政训队长立正应道,声音响亮,随即示意队员上前。两个队员动作麻利地解下身上的绑带,小心地将那女特务抬上简易的担架,又用绳索牢牢捆住她的手脚,连胳膊肘和膝盖都缠了几圈,生怕她中途醒来反抗。其中一个队员还从背包里掏出块破布,塞进她嘴里,防止她咬舌自尽。
担架被抬着往洼外走,留下一串断断续续的血痕,在满地的血泊中,倒显得不那么起眼了。士兵们继续清理战场,阳光渐渐升高,驱散了晨雾,将瓮城洼照得一片明亮,可那浓重的血腥味,却像长在了空气里,怎么也散不去,缠在每个人的鼻尖,沉甸甸地压在心上。而远处的日军指挥所里,松井大佐望着空荡荡的洼地方向,最终也只能向上级报告战斗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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