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夜,被血色与火光彻底撕裂。
不再是往日宵禁后肃穆的寂静,亦非年节时欢腾的喧嚣。
这是一种全然不同的、令人心悸的沸腾。
远处的皇城方向,火光冲天,映亮了小半个天际,将墨黑的夜空染成一片不祥的暗红。
沉重的、仿佛能撼动大地的“轰隆”声间歇传来,那是攻城器械撞击城门或城墙的巨响,每一声都让地面微微震颤。
与之交织的,是此起彼伏、辨不清来源的呼喊、惨叫、兵刃碰撞的锐响,以及房屋倒塌的轰鸣。
混乱像瘟疫般在街巷间蔓延,空气中弥漫着烟尘、焦糊和越来越浓的血腥味。
夏府此刻如同一艘在惊涛骇浪中紧闭舱门的孤船,沉重的朱漆大门从内用粗大的门闩和顶门杠死死抵住。
门后,所有能召集起来的男丁,无论是原本的护院家丁,还是身体强健的仆役、小厮,甚至包括厨房的帮工,都屏息凝神地聚集着。
他们手中紧握着五花八门的“武器”,护院的长刀、短棍,仆役临时找来的粗木棒、铁锹、镰刀,甚至有人举着明晃晃的菜刀。
一张张脸上写满了紧张、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豁出去的决绝。
妇孺早已被安排躲入后宅最深的院落,用柜子杂物堵死了门户。
管家夏冀陪着家主夏父,独自坐在前院正厅。
厅内没有点太多灯烛,晦暗的光线下,夏父闭目端坐,如同老僧入定,唯有微微颤动的眼皮泄露着他内心的不平静。
夏冀则垂手侍立在一旁,腰杆挺得笔直,耳朵却竖起着,捕捉着门外任何一丝异常的动静。
远处的呼救声、吆喝声、马蹄声、零星的打斗声,透过高墙隐隐传来。
“夏冀···”
夏父缓缓睁开眼,目光似乎穿透了屋顶,望向那片被火光晕染得愈发明亮乃至妖异的夜空,声音低沉。
“夫人她们···差不多该到安全的地方了吧?”
夏冀立刻躬身,语气尽量保持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
“老爷放心,阿森是老手,武功心性都是一流,他定能护得夫人、少爷和小姐周全,平安抵达。”
阿森是夏家最忠勇可靠的护卫,早在夏父发现燧王有意发动动乱,就安排由他负责护送王氏及夏颐夏迎离京。
夏父微微颔首,不再言语,只是那望向夜空的目光更加深沉。
他不知道,圣上有什么计划!也不知道京城今夜能否守住,所以他必须做最坏的打算。
就在这时。
“砰!砰!砰!”
沉重而粗暴的撞击声,猛然在夏府大门上炸响!
一下,又一下,仿佛巨锤擂鼓,震得门楣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门后的众人瞬间绷紧了身体,死死握住手中的“武器”,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两扇仿佛随时会被撞开的大门,呼吸粗重。
有人牙关开始打颤,但无人后退。
夏父的脸色没有丝毫变化,他甚至没有看向大门的方向,而是将目光投向了身旁桌案上。
那里,静静横放着一柄连鞘长剑。
剑鞘是普通的乌木,没有任何华贵装饰,甚至有些老旧,却擦拭得纤尘不染。
他伸出手,缓缓握住剑柄,将剑拿起,横于膝上。
指尖拂过冰凉的剑鞘,眼中闪过一丝追忆与锐利混杂的光芒。
“十几年了···”
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近在咫尺的夏冀能听见。
“他将这把剑赠予我时,说‘文能安邦,武可定国,望卿莫负’。
我选择了文路,它便沉寂了这么多年。”
他的手指摩挲着剑格。
“今夜,怕是该让你···尝尝血的味道了。”
话音落下,夏父长身而起。
长剑出鞘!剑身如一泓秋水,在厅内昏暗的光线下流转着冰冷的寒芒,映亮了他沉静如古井的眼眸。
他身上那股属于文官的儒雅气度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违的凛冽杀气。
“老爷!”
夏冀低呼一声,毫不犹豫地转身从兵器架上取下一杆红缨长枪,枪尖雪亮。
他虽为管家,但亦是兖州夏家出身。
夏家子弟,世代习武,从未真正丢下过拳脚功夫。
夏父提剑,大步朝着前院大门的方向走去,步伐沉稳有力,衣袍无风自动。
夏冀持枪紧随其后,主仆二人的身影在晃动的火光和阴影中,拉出两道坚定而充满压迫感的轮廓。
“都听着!”
夏父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严阵以待的下人耳中。
“今夜,寇入家门,无分主仆,唯有一战!守住家门,才有生路!”
他的话仿佛带着某种魔力,驱散了部分恐惧,点燃了血性。
众人低声应和,握紧了手中的家伙,眼睛死死盯着那不断震动、门缝开始迸裂的大门。
“轰——!!!”
终于,伴随着一声巨响和木料碎裂的刺耳声音,夏府厚重的朱漆大门被彻底撞开!
碎裂的门板向内飞溅,烟尘弥漫。
数十名穿着杂乱甲胄、手持利刃、面目凶悍的士兵,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涌了进来!
他们并非训练有素的禁军打扮,更像是某些世家豪强的私兵。
“杀——!”
不知谁先吼了一声,双方瞬间短兵相接!
棍棒与刀剑碰撞,菜刀劈砍在皮甲上发出闷响,怒吼声、惨叫声、金属入肉声顷刻间充斥了整个前院。
夏府的护卫和下人们虽然武艺不精,但仗着地形熟悉和一股豁出去的狠劲,竟然暂时抵挡住了第一波冲击,将敌人阻滞在了大门附近。
夏父动了。
身影如鬼魅般切入混乱的人群,手中那柄看似平凡的长剑,此刻化作了死神的镰刀。
剑光并不炫目,却快、准、狠到了极致。
没有多余的招式,每一剑递出,必是咽喉、心口、腕脉等要害。
剑锋掠过,带起一蓬蓬温热的血花,喷溅在他的衣服上、清癯的脸颊上。
鲜血沿着他的下颌滴落,他却连眼睛都未曾眨一下。
那张平日温和儒雅且俊美的脸,此刻在血与火的映照下,竟有种令人胆寒的平静与冷酷。
他仿佛不再是那个在朝堂上运筹帷幄的吏部尚书,而是变回了许多年前,那个在兖州边地,也曾提剑策马、直面过胡骑的夏家子弟。
夏冀的长枪同样犀利,枪影点点,专挑敌人缝隙,配合着夏巍的剑光,主仆二人竟在乱战中杀出了一小片空间,朝着被突破的大门方向稳步推进,试图将入侵者重新压出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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